第2章 聻灯
过了一炷香的间隙,来了一个身姿挺拔、神清骨秀的人。
他提灯走来,朝楚明霁和温行迩微微一笑。
他声称自己是昭陵人氏,灯烛铺的掌柜季书槐。
他手提的灯笼里,“滋滋”作响,淡黄的光在其间跳跃。
火焰烧得旺,但却并不给人温暖,反倒递予了几分冷意。
温行迩见季书槐一步一步地靠近棺材,缓缓弯腰,令灯火贴近郑老五的脸。
原本汩汩流血的七窍,刹那间愈合。
那郑老五的眼睛渐渐合拢,火焰又变亮变大了些。
他的眼皮终究阖上,神情渐趋于平和。
温行迩好奇,便问道:“季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如何降服它的呢?”
“这是一道除鬼的‘良法’,”季书槐神色不变,俯身覆掌于那灯笼纸上,侧首回望温行迩,“灯笼里装着鬼最为忧惧之物,温姑娘不妨猜猜看。”
“对于鬼神之事我未曾特意打探,故不知。”温行迩摇摇头,为难地道。
“无妨,那在下点醒一下姑娘,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温行迩想了想,一字一句地喃喃:“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人之怕鬼,犹鬼之畏聻……”
季书槐微笑颔首。
温行迩猜出了季书槐的所谓“良法”,眉头紧蹙,脊背微凉,似乎有阴冷的风穿过。
“姑娘怕了?”季书槐脸上仍是挂着和煦的微笑,叹息一声,“在下也是被逼无奈。若不炼就此盏聻灯,荆楚州便是百鬼横行了。”
温行迩未接话,她看到季书槐挂在手心的灯笼,随着他的叹息而微弱得几乎熄灭,好像个躲在黑夜里不敢出声的孩童。
温行迩凑近了些,替这灯笼挡住了些风,小火苗又重新窜成稍大的火焰了,不过再也没有季书槐说话前那么大。
季书槐错愕且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温行迩只垂眸,语声轻柔:“可我感觉,它很可怜。”
温行迩偏过头望向他,在季书槐要发出一声冷笑前再续上一句:“季公子可知有无其它不需要将它炼成灯的策法呢?”
察觉到季书槐的脸色不太妙,温行迩未再说小火苗一事:“季公子白日卖灯,暗夜制灯,日日如此劳苦,在下这一问,不过是寻思可否有其他减轻公子劳累的法子。”
“这是在下之策。其余之法,自是等温姑娘自己去寻求。”季书槐敛敛眸,皮笑肉不笑地道,提灯匆忙就走。
那团火焰自温行迩说它可怜后变得尤其之大,欢快地跳跃。
……
季书槐归去的荒野路,声声狼嚎入耳。
他踩着脚下的枯枝落叶,火焰不停地在囚笼里扑腾。
“方才,我与温姑娘的谈话间……”季书槐顿了顿,“你似乎有认主的迹象。”
火焰马上不动了,安静如鸡。
“温姑娘那般良善之人,纯良真挚,了无心机污浊,像一张染坊里的净布,”季书槐感慨,“毋论你,换做我,也是极愿多与她亲近的。”
火焰动了动,离他的衣角离得有些远了。
季书槐哂笑:“所以你这么不愿亲近我?我可是……日日喂阴气滋养你呢。”
灯笼的火时明时暗,季书槐看懂了聻火的意思。
他敛眸笑笑。
“怎么?你是在责问我为什么不把其它治鬼法子告诉她?”
季书槐收敛笑意,眼神冰冷。
随后他想到什么,又勾起一个微笑。
“因为这样,可以多看见温姑娘几次了啊,你难道不想吗?”
季书槐慢悠悠地道,蹲下去,素白的手指抚过这盏月白色纸皮灯笼,眼中露出如痴如醉的情态。
“她是九州唯一的偃师,我是九州唯一的驭灵师,我们……如此相配。”
火焰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在骂我,”季书槐端详它一阵,嘲讽地笑笑,站起来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又如何?”
他眸光冰冷,板着脸。
“我用骨血悟出来的至理,凭什么就要拱手教给一个萍水相逢之人?”
……
温行迩和楚明霁一路结伴去火宫殿。
楚明霁如遇知己般不停地给温行迩投喂,温行迩大快朵颐。
到了火宫殿,皮影戏,花鼓戏,木偶戏精彩纷呈戏也有。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有个摊子了,卖的糖画栩栩如生,楚明记看得聚精会神,温行迩被同行弄的木偶戏吸引了目光。
最中央的那些木偶,举手投足的灵活堪比人,动作行云流水。
温行迩嘴里咬着一串火宫殿臭豆腐,看得兴致盎然。
下了戏,观众做鸟兽散。
惟独温行迩走了过去,先是吹捧了这老板几下。
温行迩思忖自己不可总靠季书槐那个方法,若是想寻觅其他的办法,还得从长计议。
她不信没有旁门左道来解决鬼。
自从她的傀儡与小鬼斗争了下,沾染了鬼的阴气,她现在隐约能看见点鬼的影子。
而且之所以叫楚明霁过来,是因为楚明霁天生具有阴阳眼,能帮她确认一下她的推测是否正确。
温行迩吃完嘴中最后一个臭豆腐,再问道:“先生是哪地人?听先生这口音,兴许是昭陵人。”
“是的,在下是昭陵人。”中年人他答道,垂头收拾东西的速度变快了很多。
“我见先生的操作木偶技术如此熟练,栩栩如生,明日我也来看。”
“明日小生也自会在此地表演,愿姑娘莫要放鸽子。”中年人的眼角泛起细纹。
先生走了,温行迩与楚明霁不约而同地进了一家茶馆聊天。
楚明霁说他感受到了那中央的木偶人身上包裹着浓郁的阴气,大抵是只鬼。
那老板说到昭陵人时,那团阴气变得有些厚重。
温行迩赞成,说让楚明霁今夜多做几个昭陵的雕花蜜饯。
另一边的碧水城,季书槐走至一处河边,揭开灯罩,水中央掀起圈圈涟漪。
半晌后,湖光平静,季书槐将罩子合上,灯笼比之前更加亮堂了。
季书槐提灯笼接着赶路,走过深山老林,那灯笼里的冷黄色就变暖一分。
行到火宫殿的郊外,此时天已快亮,季书槐刚把灯放进行囊里,就看到一个中年人路过他走在前面,他手里提了不少木偶人。
季书怀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从容地若无其事地抖抖行囊,掸掸身上的灰尘。
中年人十指间最中央的那个木偶人,比其余的更加死气沉沉。
路过季书槐后,那中年人“哎呦”一声,放下担子。
他扛木偶人担子的那个肩膀衣服破了,裸/露的肌肤可见深深勒紧的红痕。
那个中年人和季书槐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火宫殿——这方圆十里的都城。
温行迩和楚明霁看糖画看得正欢。
楚明霁已能从摊贩手里接过,画“鱼戏莲叶”这幅画,引得温行迩的夸赞与惊呼。
温行迩就拉住楚明霁的衣角去看木偶戏。
温行迩有个推测,那中央的木偶人应是星城鬼附体,但不知为何,竟然只能困于一方木偶人的躯壳。
温行迩察觉到边上有人在打量他,抬头却撞见了季书槐的目光。
季书槐拱手:“温姑娘,你我又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