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虎头蛇尾(4K)
“末将不才,愿率军为先锋!”
李倓看去,说话的正是淮西节度判官刘展,此前请命去对付叛军探子的那位。
虽然纵观前世今生,李倓都没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一路上他都在向高适学习,但涉及的数万人的安危,还需要他这个主将拿主意。
不得不承认的是,当高适和曾在河北作战过的李铣有了军略矛盾时,李倓的确一时不能决断。
刘展之言的确是一个办法,可即便是纸上谈兵的李倓,也能听出此策的风险——渡江作战,须得在对岸建立一个桥头堡。
一旦情况不顺,甚至于就算季广琛等人投降是真的,那么李璘麾下还有接近两万大军呢,这率先趁夜渡江的偏军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而闻听刘展此言,高适和李铣也停止了争论,皆看向了李倓。
李倓知道,这是自己要做出决断了!
他抬头看向了对岸的当涂城,那里火光闪耀,流动不止。深吸了一口气,李倓抑制住不知是因兴奋还是恐惧有些莫名颤抖的手,用平静的口吻命令道:“刘展,即刻带本部三千兵马乘船渡江!本王亲率大军在你之后,今夜,大军渡江!战后,本王亲自为你表功。”
决定已下,剩下的命令也都顺理成章起来。
渡江用的小船这些日子早就准备好了,北岸举着火把的士卒也要用民夫调换回来一部分,留下五千兵交给李铣守卫营寨,防止有人偷家。
李倓还特意把自己的亲兵头子,也是一直以来的心腹,表兄张岱留下协助李铣。
而仓促而来的李白见自己提供的消息真的发挥了作用,且高适很快就要领军出发了,他咬了咬牙请求道:“大王,消息是我从当涂带来的,我愿与刘将军一同作为先锋!”
李倓不假思索地应道:“好!来人,给他一套甲胄!”
李白听后也不多言,兀自跟着张岱指使的亲兵着甲去了。
而刘展见商议结束,当即便领命而去。
李倓也最后对李铣交待道:“季广琛等人领军皆要过江,其敌友未定,需严守营寨!”
李铣表现地虽然张狂,但治军很有手段,当即应道:“若营寨有失,大王尽管斩我!”
当即双方就要各行其是。
这时,高适忽然说道:“大王,看当涂城!”
李倓朝南岸看去,只见城上的火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是的,消失,部分城墙上连一根火把都没留,直接陷入了黑暗之中。
由此,高适愈发坚定自己的判断——“大王,可遣斥候往当涂城下探明一二!”
李倓自无不准之理。
事实证明,李倓还是高估了李璘。
他率军几乎渡江,一路来到了当涂中,整个过程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连当涂城,当李倓率军抵达城下时,发现南城门根本就没关。
不仅如此,等到白日里高适亲自带人清点府库之时,发现其中囤聚了超过十万石米,显然是李璘走的匆忙,根本没有来得及处置。
与此同时,领军投向广陵的冯季康、康谦暂且不提,季广琛趁夜过江之后并未贸然领兵来投,而是又派遣了使者向李倓表达其并无叛逆之心。
于是乎,新鲜上任的淮南节度府掌书记李白摇身一变又成了李倓的使者。
话分两头,等到天色大亮,领军逃亡的李璘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被昨夜大江北岸的阵势给骗到了。正要返程,却得到了当涂城已经被李倓占据的消息。
李璘在愤怒之下,当即决定向后转进,前往江南东道的晋陵郡(常州)。
中午,渡江后的全军已经休整完毕,李倓也探知到了李璘的最新动向。
只是他仍有些不解:“按理来说,江南西道是为永王节度,他如何会舍弃西南的鄱阳郡、新安郡,转而往晋陵郡去呢?”
听得李倓的疑问,高适稍加思索后答道:“永王既然有意占据江南东道,莫非是此前派兵攻打了晋陵郡,此去是为了合兵一处?只可惜季广琛领兵在外,李白又不知详情。不过以下官之见,永王兵马溃散,正该一鼓作气追而击之!”
此番判断和李倓正相合,而且李璘去了晋阳,正好方便李倓堵住他返回其治下的道路。毕竟李璘手中四路节度使的印信是实打实的,难免会有消息不灵通的四路官员听从李璘的命令。
于是就在当日正午,刘展引三千淮西兵为先锋,直追李璘而去。待到次日,刘展回报,李璘派了李偒与行军司马高仙琦领兵意图反击,双方已经交战了。
李倓得报,当即命令大军丢下辎重,只留千人看守,余下一万两千人,皆快速赶往战场。
然而李倓还是晚了一步。
“那李偒自诩武勇,胆敢领军冲锋,正好被末将一箭射中肩膀。末将当机立断其军自乱。”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前锋刘展话语中不无得意。
没错,在李倓赶到之前,领兵一万余的李偒和高先琦就已经先一步给刘展领着三千人击败了。
虽说李倓觉得自己已经在战略上很藐视李璘了,但仍没想到李璘竟然这般菜。在李偒溃败之后,李璘的大军也四散而逃,只是李倓也因此失去了李璘等人的踪迹。
再次狠狠地夸赞了一下刘展,并向自刘展以下的先锋君许下赏赐后,李倓当即选择了分兵搜寻李璘的踪迹。同时,他还以自己的名义向周边各郡尤其是属于江南西道的新安、鄱阳两郡送信,要求两地官吏协助搜捕李璘,尽力活捉。
如此局势,李璘败局已定,是时候考虑临行前圣人的要求了。
而李倓自己,则坐镇中军,收拢败军,往新安郡的方向而去,用以断绝李璘的西归之路。
三日之后,新安郡歙县城外,正有十来骑叫门。
城下之人虽然骑着马,但姿态却十分狼狈,其中一个肩上更是隐隐有伤,为首的那个更是对城上自称江南西路节度使。
没错,这一行人自然是逃亡的李璘了。
未久,得到消息的新安司马来了,他在城上喊道:“建宁王传来了公文,说是节帅作乱,太守已经去拜见了,下官不知原委,不愿与节帅刀兵相向,但也不能开城迎节帅,还请节帅离开吧!”
李璘闻言大怒:“你既然不肯开门,那本王就把你的大门烧了!”
李璘说干就干,也不顾自己正在逃命,在附近寻到了因为仓促关城门而被丢在城外的一车木炭,竟真的烧起了城门。
左右的李偒和高先琦劝阻不得,也只能任其施为了。
这时候,一直站在城门上的新安司马不忘喊道:“节帅须知,建宁王有令,让沿途郡县遇到节帅尽力活捉,除了本县,想来其他郡县也收到了消息……若是节帅真要烧坏了城门,那下官也只能出兵与节帅作战了。”
听着城墙上司马喋喋不休试图劝降的话语,李璘又给城门处加了些木炭,望着燃起的大火,感受着久违的温暖,李璘一时忍不住大哭起来。
想当初他作为四路节度使,乃是兄弟之中唯一一个走马上任的,那时候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可不到半年,他怎么就落到这幅田地了呢!
曾经李璘的志向有多远大,现在他就有多后悔。
“阿耶,至此危难之际,正该振奋。此城不开,那便前往鄱阳郡,江南西路不纳,那就前往岭南道,总有我父子容身之处!”李偒上前安慰道,只是行走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李璘见状,却猛然大哭起来。
“想我顺江而下时是何等的风光,如今找一个给你治伤的良医都不行。”
等到李璘哭了一阵,一直在城门上的新安司马忽然又开口道:“莫非是襄阳郡王受伤了吗?若是节帅信得过下官,下官可以放一个竹筐载襄阳郡王入城治伤。”
见李璘不言,新安司马又道:“其实节帅得亏遇到了下官,因为节帅仍旧是江南西路节度使,是以下官并不愿与节帅刀兵相向……此前节帅出兵杀害丹徒太守,下官岂能不知?下官这里有些良言,不知节帅可愿听从?”
恰在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城门终于被烧坏了。
但李璘向内看去,只见内里正站着许多甲士,皆手持刀枪。
他自知进不了城,对新安司马说道:“你若自认为我的下属,要同我说话,那便下城来!”
“有何不可?”未久,新安司马下了城门楼后,竟直接越过已经逐渐熄火了的城门,到李璘面前拜道,“拜见节帅。节帅莫要想着以下官为人质,下官来时已经交代好了,节帅及节帅的家人乃是极大的功勋,下官活着时还能控制住他们,但下官一旦死了……”
“好了,本王岂会做如此下作之事!”李璘斥道,全然忽视自己方才的心动。
新安司马这时才说道:“自古乱军之中,天家贵胄难以存身之事数不胜数。而建宁王虽欲保全节帅,却也不敢下一定活捉的军令,以免给节帅可乘之机。下官听闻节帅意欲往岭南道去,可此去岭南路途遥远,关隘要地只怕都已经得了建宁王的公文,别处的兵将得知节帅经过,难道会像下官一样不心动吗?”
李璘冷笑道:“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要本王投降于你,以便你建功立业。至于本王,说不得就被送到关中引颈就戮了。”
“非也!一则下官并不贪图此功,乃是想请节帅自行出首。二则……节帅细想这尽力二字——不是务必,不是生死不论,而是尽力。此二字便证明建宁王乃是真心想要活捉节帅。”新安司马侃侃而谈,自信的模样颇让李璘信服,“此外,当下正逢安禄山之乱,节帅身为太宗之后,岂能不思平叛而行割据之举?”
“关中又如何?那位焉能忍我?”
“下官自幼长在京兆,自知节帅为圣人养大,此间情谊岂会轻易淡薄?只需节帅主动认错,自请幽闭……固然节帅以后大约身处牢笼,但节帅之儿女却不必被冠以叛逆之名。”
李璘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忽然问道:“未知君之姓名?”
“下官博陵崔氏崔祐甫。”
“好,我便如此所言,投了建宁小儿便是!”说罢,李璘看向李偒,“我行差踏错,却不能让儿女也如我这般。”
一日后,刚刚领军踏入新安郡治下的李倓便得到了消息,李璘主动领着余下的百余残兵并其家眷来降。
此举正是昭示着由永王掀起的叛乱宣告平息。
已经闻讯赶来的宦官啖廷瑶、段乔福不等人到,便向李倓请求了兵马去迎接李璘,李倓自无不可。
“须知我不是白给了你!”李璘见到李倓时,竟还摆着叔父的架子。
李倓一时无语,有些摸不清李璘的脑回路,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没有拂袖而去,只是当着李璘的面感慨道:“四路之地啊,这可是四路之地啊!叔父经营了几个月来着?”
都不用李倓说什么其他的话,身为阶下囚的李璘就被气得指着李倓说不出话来。
倒是李偒颇为认命,向李倓解释道:“兄长莫怪,阿耶只是在恼怒兄长之前送来的信。”
李倓听后丝毫不觉得愧疚,他应道:“如今叔父能够安然在此,说不得还是我那封信的功劳,不然叔父指不定就命丧何处了。”
李璘一点都没有阶下囚的觉悟,他自觉是看着李倓长大的,认为李倓不会拿他怎么样,当即便反驳道:“与你有何干系?只是因为新安司马的劝说我才领军前来。”
“当真?”李倓有些惊讶,“叔父可知,就在我来见叔父之前,有人密报于我,说是江南西路采访使皇甫侁擅自揣测圣心,意图杀了叔父!”
李璘大惊:“皇甫侁?亏我此前这般信任他!”
另一边李偒也是一阵后怕:“回禀兄长,劝家父领兵来投的正是新安司马崔祐甫,如此看来,倒是幸得崔公救我全家性命,还请兄长代我父子答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