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舆论校园（7）：回忆深处，最是难息
剩下一节课是班主任的历史课。
分针在光影中跃动着，伴着历史那枯燥无味的授课声，它跳着、保持着慢节奏的舞步，一步、两步，最后牵上了舞伴的手，站在4时整的时间节点上。
分针的停止不是为了精彩的谢幕，因为秒针还在催赶着进行下一个行程。
余甜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百无聊赖地看着墙上走针的挂钟发呆，又一次亲眼见证了分针与阿拉伯数字“4”邂逅的瞬间。
下课铃声跟昨日一样响起，孙老师布置完作业就离开了教室。
舞曲终了，指针依旧在走，什么也没有结束，从来都不会结束，一切的一切只会重新开始，只有她在止步不前。
余甜每次看到时间都会不可遏制地想到些烦人的事情，比如人生的一天为什么有24小时那么长，而她只能把时间浪费在循环往复的剧情中。
她现在每天都有种手握剧本的无力感。
因为她只是剧目中的演员，她属于舞台，但舞台不属于她。
这场有关《舆论校园》剧情演绎她已经NG不下20次了，她不懂导演，也不懂目标受众到底喜欢看什么。
不管是校园暴力、青春爱恋、疼痛文学还是合家欢，这几种类型的剧情发展她都试过，但就是不给过，然后重拍，于是她试着来个大杂烩，结果制片那边还是不给过。
要不是签了合同，临时罢演还要赔付高额违约金，不然她早跑路了。
真是b了狗了，钱难挣翔难吃。
每天不仅要回应那些重复好多遍的对话，考一样的卷子，还得按时按点去医务室维持自己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人设。
即便今天她嘴上对徐梅的女儿徐晚晚没有留情，但那也只是做无用功过过剧情罢了，最多在观众眼里落一个“嘴强王者”的名号。
即便她知道有人造谣，即便知道有人污蔑她，知道是谁污蔑她，她又能怎样呢？这种不轻不重的舆论过几天大家都会抛在脑后，转而去散播新的舆论。
所以很多话她都懒得说了，已经放弃挣扎了。
累了，毁灭吧。
大概是她对艺术的理解不够，但她真心觉得是个有良心的导演都不该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在这部烂剧上。
余甜很糟心地揉了揉太阳穴。
刚才她对着赵宿比中指纯属出于剧情需要，虽然提前出现了，但完全不参杂任何个人感情。
嗯，她是这么忽悠自己的。
在剧情里她的角色跟赵宿有理不清的情感纠葛，在青春疼痛文学系列中，由于最终的结局不是很美好，所以被导演毙掉了。
理由是，说她哭得不够撕心裂肺。
余甜内心：……
就蛮无语的，当时哭得眼睛都肿了，导演一句话让她当场气笑了，然后又重头开始。
这是一场一旦开始就无法中途停止的剧目，除却如厕和洗澡之类的隐私事情，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摄像头拍摄着，直到剧情结束。
所以骂人的话她不能直接说出来，特别不文明的话也只能避重就轻地委婉表达。
憋屈死了。
再有信念感的演员也经不起这么造，她现在就是纯属混低保。
拍完一条能拿300，不管结局如何300一条是基础工资，其他看表现，如果结局导演满意，通过了，工资翻五倍，最后结算的时候她能拿到3w-5w不等。
忙活几个月只有三个零余额的她，很喜欢某知名企业家的一句话：什么钱？她对钱根本没兴趣。
当然，自欺欺人也算是日常的消遣方式之一。
赵宿刚整理完笔记，就又被一群女生围住，说是要借用笔记。
整整两节历史课，苏洁看他很认真地听而且在做笔记，她突然感叹F班终于有拿得出手的学霸了，这下她以后面对重点班的人也更能抬得起头来。
赵宿待人永远是笑眯眯的，无论是什么请求他都会答应，小到借笔记，大到帮忙值日打扫卫生。
所以大家对他的印象就是新来的乐于助人的好学生。
余甜每次看到这群带着不单纯心思接近赵宿的人就直叹气。
以后有她们好受的。
说话交谈间，无意间的视线触碰发生在人群的夹缝中。
赵宿又对上了余甜的眼神，脑海里闪过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的样子，梳着简单的马尾，清澈，单纯，有礼貌。
但不一会又切换到先前她对自己竖中指的画面，久久不能散去。
对方从来没有找她说过话，却做出这种带有鄙视意味的行为。
他不懂对方意欲何为。
似乎是赵宿望得出神，心细的苏洁发现了这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一次，撞上了那熟悉的眼神。
偷听偷看她们就算了，现如今连她感兴趣的转校生都要盯着看？
苏洁讨厌余甜，不仅是因为余甜本人，更是因为余甜的妈妈。
李惠晴，苏洁一直记得这个名字，这个不愿让她一家提及的名字，现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寡妇。
六年前，在李惠晴的操办下，一家服装公司上市，仅用短短两年，便在业界名声大振，其间免不了余甜父亲的支持。
虽有这般，但李惠晴本人的才华和努力更是不可埋没的。
作为一个兼顾家庭和职场的女人，能够全心全力把一家服装公司做大做强本来就是不简单的事，何况当时整个服装市场正值低谷期，她却能面对逆境设计出极具个人特色又被市场喜爱的新款式。
既具产品创新，又极大鼓舞了整个服装行业的士气。
自此以后李惠晴的服装公司知名度暴涨，盈利不断，当时人们都说李惠晴精明能干，而且还有个好老公。
光鲜亮丽的背后，往往是艰苦的奋斗史。
创业初期多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那些事苏洁的父亲小时候经常跟她说起，但长大后就再没有说过了，连母亲都不愿让父亲再提只言片语。
创业初期，李惠晴的公司缺乏人手，很多大大小小的事务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应聘的人看到是一家新公司很多都望而却步，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公司的人来了又走，最长没呆过两个月。
采购，运营，人力等各种事项都需要花销，但入不敷出，李惠晴的公司开局即崩盘。
也就在这时，苏洁的父亲——苏君时，作为和李惠晴同过窗的大学同学，看到曾经站在颁奖台上闪闪发光的学姐，如今正落魄地面对人生的难题。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苏君时辞掉了当时的工作义无反顾地去给李惠晴打工。
这事每次都被苏洁母亲拿来诟病，还把他父亲作为反面教材跟苏洁教导说不要学他爸。
苏君时作为优秀校友，考了研读了博，毕业后大厂offer收到手软，工作不愁甚至还娶了个人人称赞的好妻子，还拥有了属于他们的爱情结晶。
他每天过着事业顺利，家庭和睦的幸福生活。
但就是在那一天，年仅11岁的苏洁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听到父母房间里有吵闹的声音。
她躲在房间外面，出于好奇趴在门上听着。
“你吃错了药是吧？好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完了去李惠晴那小破公司，你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什么小破公司，李惠晴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只是缺少机会，我学投资的我能不知道吗？她公司是可以运营起来的。”
“你还知道你是学投资的，投资人最大的忌讳就是像你这样冲动的做决定，哦你现在去帮人家，你要是没收入还丢了以前的工作，你考虑过我们母女俩吗？”
苏君时不知从何解释，于是拿家世说事：“我真不想多说这件事，你父亲让你继承家业你不要，你非要跟我一起白手起家，我也知道你父亲每次都会偷偷打钱给你们母女俩，所以你们不缺钱我也知道。”
“你什么意思，你是怪我没拿钱跟你过日子吗？我只是不想你被人嚼舌根，说你傍大款。”
提到钱，苏君时这会第一个不答应：“好，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房贷车贷你当初有帮忙分担吗？没有吧，你拿钱不干事我也不多说什么，何况老余家帮咱们的还少吗？当初还房贷车贷，哪个不是人家老余帮着打点的，你不出钱可以，但人家出钱了你就不要在这发牢骚，不管是对老余还是李惠晴。”
听完这段话，女方沉默数秒后突然抛出怀疑的问题：“你帮外不帮里是吧？我看你分明就是跟那李惠晴旧情未了……”
之后的内容苏洁就没再敢偷听了，因为两人吵得越来越不可开交把她吓跑了。
再之后，她就经常从街坊领居那听到李惠晴跟苏君时有一腿的事情，还因为这个事情差点把他们家搞散了。
大人可以装聋作哑，但苏洁不会。
有次饭桌她问爸爸跟李惠晴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大家都在说那件事。
之后的事是苏洁一辈子不愿跟别人提起的经历。
她平时温柔端庄的妈妈，第一次在她脸上留下了巴掌印。
她哭着跑回房间，听不清外面又因为什么事争吵起来，只剩东西碎裂的刺耳声和她嘴里的呜咽。
自那以后，家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李惠晴的名字。
再之后，他们搬家了。
在她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妈妈藏在柜子里的离婚证被她发现了，那天她偷偷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要假装没事人一样去上学。
她越来越懂事，父母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家越来越不像家。
在看到其他同学的父母还大手牵小手，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那一刻，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没有李惠晴，她会一直有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
再之后就是五年后，李惠晴的老公死了，她成了一个寡妇。
那一刻她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怨天尤人，葬礼那天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眼泪却掉的比余甜掉的还多。
她嫌弃自己没出息，但更嫌弃余甜她妈没出息。
心情好，开个公司，心情不好，说不干就不干。
苏君时接过烂摊子后一天比一天忙，忙到一周没有两天呆在家里的。
妈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偶尔也会有不回家的时候，只管给她钱，让她自己找同学吃饭。
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家里闻到过烟火气了。
她想要的最简单的，一家人团圆的生活，也同回忆里儿时嬉闹的笑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