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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玲珑豆吧

已是深夜了,李英男却睡不着觉,还在想着白天见到南玲珑的事儿。他清楚地记得,他唤兰海萍的母亲为“南姨”,南玲珑也是“南”姓,这个姓很少见……

往事丝丝缕缕地出现了他的脑海里,他不敢让过去一下子奔涌出,因为心灵实在是无法承受得住。

“嘭嘭嘭”的敲门声,没等他应答,妻子进来了。

“你怎么还不睡?都两点多了。对不起,我刚才上卫生间看见你的房间有亮光,我以为你忘了关灯了。”美娜关心地说。

“你去吧,我这就睡,谢谢你。”他看到,妻子头上的睡帽和睡衣几乎没有一点皱褶,她睡觉一向很老实,基本上从睡下到起来时会是同一个姿势。

他的妻子叫韩美娜,在很多人眼里是个近乎完美的女人。

看她的外表,不难断定她是个贤妻良母,可这种判断只对了一半儿,另一半儿,她还是个成功的女人。

她的脸庞珠圆玉润,皮肤白皙,身材也好,柳肩细腰。为人处世,没有人不夸的,李英男也一样。先别说她在家里做足了贤妻良母,就是在外面,她是机关的一个处长,和那些靠了半辈子才是同等级别的人相比,无疑她是幸运的,这幸运的成功里面,再加上她手中的实权,那可以操纵许多人较大命运的权力,更为她成功的光环增添了灿烂的色彩。

一般来讲,这样的女人身上会充满了强悍之气。然而,韩美娜不是,难能可贵之处就在于她这一点——成功之后保持了女人阴柔的本色,起码在表面上。她的成功既不是机遇,亦非上层关系,全凭她十年如一日的辛苦经营,这种经营指的各个方面的人际关系,处理这些人际关系靠的完全是她的座右铭--适可而止,换言之,是指处人时的一种分寸感。在上级领导很难定夺那个肥缺人选的情况下,忽然想到了她,提拔她,才能平衡各方面的关系。于是,她出人头地了。

同事们以前并不怎么觉得她有什么了不起,因为在他们看来,美娜平时做的都是些很简单的事,比如和所有的人包括收发室的老大爷打的都是一种同样的很亲切的那种招呼:先点头,其次是轻轻摆动右手,最后才问候一声。可同事们在美娜成功之后却感觉出来,那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因为你不觉得她平时和谁最近或者和谁最远,但关键时候你会感觉出来,她是在做一件事,一件让所有的人都要对她好感的事。

不管工作有多忙,韩美娜就是一宿不睡也要将家务活做得尽量尽善尽美。

他们的女儿,那个小可人儿,长得很像爸爸,性格乖巧像妈妈。

小夫妻双双三十而立,膝下女儿缠绕,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而按照李英男的逻辑,一个近乎完美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就会因此有了一个最大的缺点:不可爱。于是,不可亲近。

美娜不止一次地告诉他,她感到幸福得天天就像是踩在云彩里飘,不太真实,却是千真万确的,好不自豪!

李英男每次听她这么说,都牵强地笑笑。心里却觉得,妻子所有的行为就像被建筑设计师手中的刻度尺量过一样,不差分厘,却不总是让人那么舒服。比方说,她很会为自己设计事业上的道路,她进的是机关,她要求自己在三十岁时当上处级干部,四十岁当上局级干部。她成功了,这是她最得意的事。李英男当年也很佩服她这一点,现在却有着不舒服的想法。她精益求精到事无巨细的程度,就说在家,大到住房,小到一个水杯,她都会千挑万选,从不厌烦。就是这个生活细节,让李英男觉得最不舒服,他嫌费事,为了一个发卡她都能跑四五个商店选,累不累?

他有时回到家里看到她,会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无法把男人的宽肩借给她用,无法施展男人的魅力。三十岁一过,就是去年,他提出分房而睡,说要像外国人学习,一周“团聚”一次,放在周末,成了时尚的“周末夫妻”,还说是这样既有新鲜感,又不伤身体,再加上一句,“享乐的事要适可而止”,他认为这种解释应该最对她的心思。他们夫妻一共有三间卧室,一人一间外加夫妻共有一间,平时睡在自己的房里,周末到共有的房里。每到周末他来到那个房间都会感到很滑稽,几次偷眼看她,她倒是一派赤子之心,与以前没有丝毫变化。李英男一个人睡的时候觉得心灵上那个私人的空间越来越大,越来越不愿与妻子分享。他不知道韩美娜对分房而睡的事在内心深处有没有过斗争,只发现她和他在一起睡觉时,会加上以前没有的那道工序:戴上自制的帽子。说是怕头发乱了不好看,影响形象。因为这,他又觉得实际上她是个做作的人,一个活得太不真实的人。

他也想过,自己对她是不是有过分了点儿之嫌?是不是因为心中始终有兰海萍的影子?思考的结果是,他不爱她,十年了,他当她是妻子,却不是“爱人”。不管怎样,韩美娜的优点总是大于“缺点”的,如果那些也能称其为“缺点”的话。理智地想想,她那些让他不舒服的地方其实不应该算是缺点,只是生活态度的一般性问题。十年里,无论他怎样暗中努力,也爱不上她。

再想想,兰海萍,今生今世他只爱她。然,决定这桩十年婚姻的却是他。

十年前的那一天,他被那件事吓得急欲拥有另外一种生活求得解脱,于是,他向一直追她的美娜求婚,而且立刻就结。

十年里,多少次,他做着同一个梦:远处,兰海萍周身被太阳花缠绕着对他伸出双臂,待他伸出手握她时,又觉得手中没有东西,可是,她明明是在眼前的。

他常感慨,古往今来,太多的人们爱的是一个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个人。

第二天一下班,李英男来到位于联合路的“玲珑豆吧”。一进门,他首先看看前台有没有南玲珑,没有看见,甫一转身,豆吧墙上的一幅画映入眼帘。

那是一幅约有一米多长半米多宽的豆画,画上的一朵太阳花低着头,花盘上有已成形的瓜子,花占据了整幅画三分之二的面积,太阳花下是绿色的茎,茎上还有两片肥大的叶子。他急忙上前仔细观看,太阳花是用黄豆、黑豆、绿豆三色豆子组成。最让人称奇的是太阳花圆盘外面的花瓣,由黄豆排成,却栩栩如生,有的还有些皱褶,像是正被风吹似的。豆画的右上方有几行字,他辨认出来,写的是:如果,太阳不分日夜,不分阴晴,总是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就会有仰起头时永远的欢颜……

他只觉得血往上涌,唤小姐过来:“这是谁做的画,是谁写的诗?”

小姐道:“是我们老板。”

“南小姐?”他看到小姐点着头,又问:“她在哪?我要找她。”

“对不起,先生。南小姐有事出去了,您要是想找她,请坐下来等一等吧。”

李英男镇定了一下情绪,随着小姐找到座位。

南玲珑一定和兰海萍有什么关系!太阳花是他们的最爱,那首诗是多愁善感的兰海萍所作,当年,写在纸上偷偷地塞在他的手里。他觉得有些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喷出,吞咽了一下,才好受点儿。

豆吧小姐给他上了一杯免费豆汁,他还在望着那幅画,以至小姐问了他好几遍要点什么,他才反应过来,一口气把豆汁喝干。他拿过小姐手中的单子,看了看,上面大多是与豆子有关的饮品和食物,豆汁、豆花、豆浆、豆腐脑儿,各种豆子做成的豆糕、豆饼、豆粥,副食是以豆腐为主的菜,他胡乱地点了几样。小姐又问他要不要到豆坊里作画,他摇了摇头。等小姐离开后,他才打量起豆吧的环境。

豆吧里被一排细竹子隔成两个部分,他处的是“饮豆间”,另一处是“豆坊”,为顾客学做豆画的地方。最吸引他的是这里凡是涉及和布料有关的地方,小姐的衣服、沙发套和桌布全是清一色的图案--墨绿底子上布满朵朵灿黄的太阳花。桌子上一律摆放着一幅没有配诗的“太阳花”豆画,可能是画底儿面积太小的缘故,画的背面是豆吧特别推介的食品和饮品。

小姐给他上了一盘绿豆糕、一碗红豆粥和一碟麻油豆腐,他问她:“南小姐一定能回来吗?你别见怪,我是她的朋友。”

“会的,她出去送货了。”一听这话,他彻底安定下来,细细地品味着自己要的食物。味道真是不错,吃着爽口,看上去又有情调。以前他听说过这里,也知道“玲珑豆画”在大连很有名,就是没有来过。

一个身影从他侧面经过,虽然头发梢上的外翻卷儿已经没有了,还是被他认了出来。

“兰海萍!”他冲口而出的竟是这个名字,他还来不及后悔,那个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转身来。

这一转身,让他差点以为南玲珑就是兰海萍。

她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对着他笑了笑,走到他的面前:“真的来赔我的钱了?那就多消费点儿。”

他请她坐下,她没有拒绝,脱下大衣,交给小姐。“请我吃点什么呀?”

他所答非所问:“我问你,你的画上为什么有那么一首诗,是你写的吗?”他指了指墙上的“太阳花”豆画。

“哦,是呀。画配诗是‘玲珑豆画’的特点之一。”

“你到底是谁?你……”他意识到语病,赶紧加上一句,“我的意思是,你认识兰海萍吗?”

她捂着嘴笑了:“兰海萍就是你的初恋情人吗?我是南-玲-珑。真的那么像吗?你有没有照片?让我好好看一看。”

李英男窘迫起来,嗫嚅道:“对不起,我没有她的照片。她的母亲和你一个姓,姓南。我以为你们会有什么亲戚之类的关系。”

“那她在哪儿?我去拜访一下。”

“她十年前就去世了。”他抿紧嘴,不想再多说。

对面的南玲珑好一阵地沉思,才道:“我明白了。你听我说得对不对。”她往前探了探身,眼中透出两束明亮的光线,“你看上我了,是吗?根本就没有兰海萍这个人,对不对?你想用这种方式接近我,对吗?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你是个已婚的男人。通常你这样的男人要想接近一个婚姻之外的女人,尤其还是个陌生的女人,会有三步曲。第一步,说她像你的妹妹或是表妹、同学、以前的情人啦等等这样的话。第二步,痛说革命家史,你忘不了她,对现时的婚姻很不满,也可能是用长叹一声说明一切。第三步,慷慨激昂说爱面前的女人,说这话的同时假装激动地伸出手,试图肌肤相亲,恨不得立刻赤臂肉搏。如果成功,你们就得逞了,如果未成,就说那前两步,也会让人无法平静,起码让人对之充满了同情之心。是这样的吧?”

话音一落,登时让李英男瞠目结舌:她声音中的轻柔和这番直言是那样的不相配,她外表给人的高贵与含蓄与这番赤裸裸的剖析同样不符。这句话要是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说来倒是般配,但,却是第一印象中娴静得让他希望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南玲珑!

在他发愣的当儿,她又加上一句:“让我说中了吧!”随即身子坐正,看着对面的人。

这句话让他现在彻底把南玲珑和兰海萍区分开,也不再怀疑她们之间有什么联系,至于那首诗,也许纯属偶然。他恢复了商场中的冷静,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笑着指了指墙上的画,“我想买这幅画。”

南玲珑一听,更加将身子坐直坐正,道:“这一幅不能卖给你。我只有一个此等尺寸的,如果你想要,还有别的尺寸的,你可以跟我到二楼豆画作坊里看一看。”

他同意了,站起身跟着她走,楼梯就在一层最里处,他们上了二楼。

南玲珑边走边介绍道:“二楼是工人做豆画的地方,我的经营项目主要是这个。这层楼有作坊、仓库、我的办公室,另外还有一个专门制胶的密室。张维,拿几幅‘太阳花’给李先生看。”她打开了作坊门,对着里面一个中年女人说。

那个被唤作张维的人应声出门,到了另一间房,李英男和南玲珑进了经理办公室。不一会儿,张维捧着画进来,李英男打开包装盒,一幅幅取出,仔细观看,连连摇头:“这上面的诗不对,花也全都抬着头。你下面画上的太阳花是微低着头,诗是‘如果,太阳不分日夜,不分阴晴,总是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就会有仰起头时永远的欢颜’。这些画上的诗却是‘太阳为你送来金色丝巾,你还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我要的不仅是豆画,还有……”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见南玲珑眼睛里流出两滴泪珠儿。这一瞬间,他又将思想中南玲珑与兰海萍没有关系的判断改变,可,那应该是什么关系?应该如何探知?

“你……南小姐,你怎么了?”

南玲珑意识到失态,掏出纸巾拭了一下脸颊,才说:“怎么,你看了一遍就能将那首诗背出?我现在开始相信你说我像你初恋情人的话,是不是我们写过同一首诗?”

在她身上受过“挫折”的李英男不知怎么回答这话,生怕一番真实的表白反遭来无情的抢白,遂一笑置之。

只是,他笑得很勉强。

“对不起,我看我该走了。”

“恕不远送。”

下了楼的李英男直奔那幅“太阳花”,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他转身走到吧台付账,问收银小姐:“墙上的那幅画真的只有一个吗?是真的,为什么?”

收银小姐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老板很喜欢它,天天都要亲自擦上面的灰尘。你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我只是很喜欢上面的诗,想买和这个一样诗句的画,可是没有。你们老板很有才气呀,会做豆画,诗写得也不错。为什么别的画上不题这首诗?”

小姐职业性地笑一笑,答不出来。

另外一个小姐插话道:“我听她说起过,这是老板为自己做的豆画,所配的诗不想和别的相同。我听说是老板小时候写的诗。”

“小时候?多大?”

那个插话的小姐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而又较真的客人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说:“十七八岁吧。”

李英男勉强克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当年兰海萍写这首诗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年龄。

一个长相酷肖的人,一个在同样的年龄写同一首诗的人,说明了什么?这个世界真的就这么巧,会有同一版本的太阳花爱情故事吗?

他迈着沉沉的步子走出豆吧。

当他回到家里时,妻子正在洗澡,女儿已经睡了,他在另一个卫生间里简单地洗了一把脸,回到自己的卧室,没有开灯,坐在床上抽烟,想着两天里遇到的怪事。南玲珑说过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他都清晰地想起来,回味着。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儿,尤其是想到他在豆吧里不自觉地唤出“兰海萍”的名字时,她突然回头,那表情和那用手拍脸的动作,似是很吃惊的样子,她吃惊什么?总不会是吃惊有人在豆吧里唤人吧?那个地方人不少,偶尔有人喧哗几句也是应该习以为常的。

更有甚者,当听到他背出那首诗时,南玲珑竟流出了泪水,为什么?

这一切让他想到,如果兰海萍没有死,十年后面对不期而遇的他时,就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也有可能,她从声音中辨出了昨天的“肇事者”。可是这种想法在他的意念中一百个不愿承认。

情绪占上风时,他愿意相信这个推断--南玲珑和兰海萍有关系,最好就是。

理智胜利时,“最好就是”的想法是不会成立的,因为死人不能复活。

他又想到,都说孪生姐妹心灵相通,说不定,兰海萍和南玲珑就是一对自己都不知道的孪生姐妹。要是那样的话,可真是太好了!

现在,他很想与南玲珑说说话,哪怕她再尖酸刻薄他也想听。兰海萍是不会复活了,可是这个城市里不是还有个会做“太阳花”豆画,能写出那样的诗的人吗?他想立刻给南玲珑打电话,于是,奔出房门要找放在客厅里的包,南玲珑的名片就放在那里面。

门一开,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喝水的韩美娜。妻子一见他,没有太多表情地起身,抱住他:“我以为你忘了今天是周末,在自己房里睡了。可是又不甘心,就坐在这里等你。”

李英男对她说:“实在是对不起,我想起了公司一件事,要出门找人办。你先睡吧,我回来再到房里找你。”

美娜理解地说:“好吧。”面对丈夫晚上十点多还要出门这事,美娜连问都不问是什么事,她相信他,也从来都支持他。

上了汽车,李英男改变了想和南玲珑通话的决定,他要到豆吧找她。

他到了豆吧,刚要和站在吧台前的小姐说要找南小姐,他的视线被吧台上打开的一张剪报所吸引。

“这个是关于玲珑豆画的报道吗?能不能让我看一看?”他对着说话的那个小姐就是先时插话的小姐,她一眼认出来他,笑着点头应允。

李英男迫不及待地拿着剪报找个地方坐下,翻看起来,连小姐问他要些什么,他都说“你看着上吧”。

剪报上大大小小的报道对南玲珑和豆画的描述大同小异:南玲珑今年27岁,7年前开始做豆画,获了很多国内外工艺品奖,如今她的豆画在东南亚地区红极一时,市政府曾把她的豆画作为礼物赠给来访的国际友人,三年前突发奇想开了“玲珑豆吧”,为滨城人的消费娱乐创造了一个高雅品位的场所。

27岁,如果兰海萍活着,也是这个年龄!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遍剪报,试图找出有关南玲珑的出身和家庭情况。只找到了一条,就是她不是大学毕业,17岁时从外地来到大连打工,属自学成才。

那么17岁以前呢,她生活在哪里?换言之,从哪里来的?

等再看一遍剪报,没有发现结果后,他遗憾地合上剪报,叹了口气。

“你不是离开了吗?怎么又来了?”

闻听此言,他猛一回头,正是南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