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来处亦是归处
出了火车站，江言上了一辆网约车。
司机是老熟人，另一个小镇做题家，他亲哥哥江川。
大哥今年36岁，大专生，毕业后干了几年销售，后来靠开餐饮店发家致富。
18，19年那会是大哥的人生巅峰，他有三家自助餐饭店，年入几十万，亲朋好友聚会都坐主位。
结果遇到那几年，赚的钱全赔光不说，还负债上百万。
曾经意气风发的小老板，如今落魄不已，靠开网约车维生。
两兄弟见面简单叙了个旧，驱车老家赶去。
路上，江言问大哥母亲的病情，老妈患有冠心病，以前并不严重，靠吃药维持就行。
现在年纪大了，病情也越发严重，需要动手术治疗，大哥说没啥大问题，医院他都联系好了，下个月就能排上队做手术。
就是手术费用有点高，要是十来万，好在有医保，能报销一半。
江言点点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不少。
他目前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这次回家的目的，也是要解决亲人面临的种种困境。
江言衡城人，就是有著名高考工厂的衡城。
车子一路飞驰，所过之处皆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没上学之前，他一直认为世界是一块大平板。
读书多了，才知道儿时多幼稚。
从小他的学习成绩就不错，但高中成绩不是很理想，最终勉强考上了江城理工大学。
18岁时，他才第一次走出生养他的小城，见到了真的大山，和山外的世界。
多年打拼下来，他还算混的不错，每次回村都风风光光的，是村里中小学生和家长羡慕的对象。
当然这是前几年。
这几年在村里虽然表面风光无限，可冷暖自知，他收入下降的厉害，外强中干。
若是他依然月入四五万，沈佩云可舍不得跟他离婚。
好在他时来运转，再次起飞。
夜里九点。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最终抵达他长大的小镇，白马镇。
江言就远远看见村口路灯下站着四个人：母亲赵美芝，父亲江汉，大嫂李月如，侄女甜甜。
12月的华北夜间气温都在零下，他们四个在寒风中踱步，看到熟悉的车子才不约而同绽放笑颜。
“小言，冷不冷。”母亲赵美芝拉开车门，塞给江言一个热乎乎暖手宝。
江言看着母亲慈爱的笑容，不知怎的，一瞬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对父母的愧疚，对婚姻的委屈无奈...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让他如鲠在喉。
他强压住各种情绪，挤出一丝微笑，给了母亲一个大大拥抱：“妈，我不冷。”
赵美芝受宠若惊，上次抱江言都得是20年前了，她拍拍儿子的后背，紧紧抱着儿子。
“妈也想你了，你这孩子，都说让你别回来了，咋非要回来，妈没事，你看我身体好得很。”
林父不善表达情感，他想要对儿子笑一下，可又转念想到老妻的检查报告，笑到一半，又憋了回去。
江老汉默默递给大儿子一根烟，然后默默在前方带路。
大嫂拿了一条围巾给丈夫套上，又给江言一条，让他自己套上：“弟，风大，别冻着。”
小侄女甜甜才8岁，大眼睛圆溜溜的天真无邪，扑到江言怀里，在他耳边亲昵：“二叔，我想你啦！”
她超级喜欢二叔的，因为二叔每次回家都给她买超多零食，还偷偷塞给她几百元零花钱。
“是想二叔，还是想二叔的零食啊？”江言怜爱的揉着她红彤彤的脸蛋，抱起小家伙往家走去。
“都想！”甜甜在江言脸蛋上亲了一口：“想二叔比想零食多一点。”
“小滑头。”
他挺喜欢小孩的，可惜前妻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
幸亏没孩子，不然离婚也不会这么干脆。
江言家的房子是冀北农村最常见的四合院平房，还是爸妈结婚时盖的，比江言岁数都大不少。
前几年江言兄弟两个阔绰的时候，各自给了爸妈30万，让爸妈翻盖一下老房。
老妈舍不得，又觉得没必要，只花了点钱重新装修，剩下的都存起来，这60万后来替大哥堵了窟窿。
幸好有这60万在，不然大哥一家的处境更加艰难。
打开房门，一股热浪袭来，父亲把暖气烧的烫人，家具虽然有些老旧了，但家里的氛围很是温馨。
赵美芝得知小儿子回家，一下午的时间买菜做饭，捣鼓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江言爱吃的。
炖排骨，口水鸡，地三鲜......老妈还特地煮了一盆江言最爱的咸鸭蛋。
看着一大桌子菜，江言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千帆过尽，家还是他最温暖的港湾。
吃饭的时候，赵美芝亲手给江言剥了一个咸鸭蛋，江言咬了一口，金黄的油脂顺着蛋白流淌下来。
“自己家鸭子下的，好吃吧？”赵美芝用纸巾给江言擦了擦手上的油。
“家里鸭子都是喂粮食长大的，下的蛋比外面的激素饲料鸭子好吃又健康。”
“这次咋没开车来啊，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一大桶咸鸭蛋呢，走的时候，都给你带着。”
“奶奶，你就知道疼二叔，今年鸭子下蛋少，我还没吃几个呢。”小甜甜打趣道。
“都有，都有，奶奶怎么会忘了你的呢。”
赵美芝笑着点点头，她看看老头子，又看看大儿子儿媳妇，小孙女。
最后落在江言身上，心中难免有些遗憾，今天要是二儿媳妇佩云也在就好了。
一家人齐聚一堂那该多好啊。
她这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啥大愿望，就想像现在这样，一家人一直都这样和和睦睦，其乐融融的。
“好吃不，妈再给你剥一个。”
江言用力点着头，炫鸭蛋时很自责，他以前不懂珍惜，每次都拒绝母亲的好意。
这么好吃的鸭蛋，他从来瞧不上，甚至都不愿意往江城家里带。
饭桌上，赵美芝一直给江言夹菜，然后不厌其烦的问着江言各种问题。
“在外面工作累不累啊？”
“江城冷不冷啊？”
“你胃口不好，平时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有没有跟佩云吵架闹别扭啊？”
还有她最关心的问题：“都30了，啥时候让佩云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江言编造一个又一个善意的谎言，把母亲哄的开心的不得了。
可惜，老太太的挂念的儿媳妇已经离了，更不会给生孙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江言也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用厚厚的壳将真实的自我包裹起来，内里的心酸无助只有自己知道。
吃过晚饭，江言陪父母说了会话，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设施陈旧，但是被打扫的很干净。
新床单，新被子，伸手一摸被窝烫手，房间里有暖气，赵美芝怕他冷，下午就给他铺上了电热毯。
到处都暖暖的，他因为离婚而冰封的心脏都焐的热热乎乎。
后半夜，江言悠悠醒来。
他是被嗓子疼醒的，家里空气干燥，久居潮湿的江城，他对家乡的干燥很不适应。
他起身喝了一大杯水，躺在床上翻来复睡不着。
窗外月光狡黠，大片月华撒进小屋，江言索性披上衣服，推开门来到庭院里。
向天上望去，大熊座北斗七星萦绕夜空，满天星河熠熠生辉。
江城的天空一向污浊，可看不见这么亮的星星。
“咳咳！”
庭院枣树下，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忽的，阴影里点燃一丝光亮，江老汉点燃一支钻石烟，又递给江言一根：“抽不抽？”
“爸，你咋还没睡？”
江言接过烟没抽，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他目光诧异，凌晨3点，老爹咋还没睡？
江老汉穿着羽绒服，躬身坐在马扎上，他低头默默抽烟，看不清表情。
水泥地被扫的干干净净，江老汉脚底下一地烟头大煞风景。
江言心中一颤，父亲这是有心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