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过去（下）
他们终于回到了王都。
城墙满身皆是裂痕，虽已被简单修补，却依旧难以掩盖战争留下的印记。
城门口，无数平民和士兵夹道相迎，欢呼声中夹杂着隐隐的哭泣。
赫米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杰克紧紧跟在他身后，怀里郑重地抱着那把已经卷刃的长剑。
玛利亚的脚步十分迟缓，她几乎耗尽了所有魔力，整个人虚弱得只能依靠莉莉丝搀扶着才能勉强前行。
莉莉丝的法师长袍破破烂烂，上面布满了烧焦的痕迹，仿佛是被一场无情的大火肆虐过，那根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魔法杖，如今已经断成了两截。
罗伊依旧隐匿在阴影里，但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地望向走在前面的伙伴们。
国王为每个人授勋，直到他站在赫米特的面前，目光灼灼：“王国需要你，我的勇者。”
“你可以成为骑士团的最高统帅，带领王国的勇士们守护这片土地。你也可以成为王室顾问，为王国的未来出谋划策。甚至......你可以成为王国的守护者，成为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希望与依靠。”
大殿内一片寂静，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赫米特的回答。
赫米特低头看着手中的勋章，最后将勋章还给了老国王。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是满脸的惊讶与不解，他们似乎难以理解赫米特的选择。
就连一向沉默的罗伊，也忍不住向前一步，脱口而出：“为什么？”
赫米特环视众人，轻声开口：“我需要找到自己的过去。”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神秘的水晶，还有为什么会出现在边境废墟.....这一切都需要答案。
国王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赫米特的心结：“至少告诉我，你需要多久？”
“三年。”赫米特抬头，“给我三年时间，如果三年后我还没找到答案，就回来接受您的任命。”
就这样，赫米特离开了王都。
临行前，玛利亚为他施加了最强的祝福；莉莉丝准备了一大堆魔法卷轴；杰克将自己最好的一匹战马送给了他；就连罗伊也破例送他到了城门外。
整整三年，他走遍了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
他去过极北的冰原，在寒风中寻找古老的符文。
他去过南方的炎热沙漠，在干燥的空气中探寻失落的神殿。
他去过东部的密林，在参天古树间追寻精灵的足迹。
他去过西边的荒原，在废墟中搜寻蛛丝马迹。
第三年末，一封紧急文书飞抵赫米特手中。
信上的火漆还带着温度。
展开一看，赫米特的瞳孔骤然收缩。
魔王率军攻入人类疆域，短短一个月内就占领了七座城池。
与以往任何一位魔王都不同，这位新晋的魔王是个年轻女性魔族，却比任何一位前任都要残暴。
“魔王伊琳丝。”信中这样写道，“她不同于以往那些依靠蛮力的魔王，她懂得人心，更懂得如何利用人性中的贪婪与恐惧。”
伊琳丝每占领一座城市，就会给那里的居民两个选择：臣服或死亡。
选择臣服的人会被种下咒纹，从此成为她的奴仆。
短短一个月，就有超过十万人被种下咒纹。
幸存者们四处逃难，王国的边境已经挤满了流民。
赫米特握紧拳头。
信的最后写着：只有你能担此重任，我已派人联系了你的旧部，他们都在王都等你。
三年了。
赫米特站在悬崖边，望着手中的水晶。
这些年他确实找到了一些线索，却还远未触及真相。
那些金色神殿的幻象依然时常出现在梦中，但比起这些，眼前的威胁更加紧迫。
五天后，他回到了王都。
街道上不时能看到从边境逃来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眼神空洞，有些人身上还带着未愈合的伤口。
“数量越来越多了。”玛利亚站在赫米特身边，轻声说道。
她一直在照顾伤员，但最近的伤者数量已经超出了她的极限。
杰克的变化很大，他的右眼下多了一道刀疤，整个人也黑瘦了许多。
莉莉丝成为了魔法学院首席研究员“我找到了对抗咒纹的方法，但需要极其庞大的魔力。”
罗伊依然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国王在王座上等着他，老国王似乎比以前更苍老了。
队伍在黎明时分出发。
破晓的天边泛着血色。
“魔王城在极北。”罗伊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
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从一个逃出来的商人手中买到的。
“那些被种下咒纹的人怎么办？”杰克调整了一下背后的长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已经准备了净化法阵。”莉莉丝说，她的声音又夹杂着一丝疲惫。
“我会尽量减轻他们的痛苦。”玛利亚握紧了手中的权杖。
赫米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伙伴们的讨论，水晶在他胸前微微震颤，那震颤的频率，像是一种无声的预警，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在蔓延，毕竟谁也无法保证一切都会顺利。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太多被战火摧毁的村庄。
偶尔能看见未及掩埋的尸体，那些尸体，有的已经残缺不全，有的还保持着生前挣扎的姿势。
第七天，他们终于看到了魔王城。
那是一座完全由黑曜石堆砌而成的巨大建筑，黑雾从城堡顶端喷涌而出，城墙上插满了木桩，每根木桩上都挂着人类的头颅。
“这就是王国最古老的地下城。”杰克仰头，“没想到竟会被魔王占据。”
刚踏入第一层，他们便遭遇了残酷的战斗。
“咒纹战士，小心！”莉莉丝尖锐的警告声在狭窄的通道中不断回荡，声音里满是焦急与担忧。
只见那些被种下咒纹的人类，早已丧失了理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一位年轻的骑士，不幸被三个咒纹战士围攻，他的剑术精湛，可面对这些不知疼痛、悍不畏死的敌人，他渐渐显得力不从心。
当他拼尽全力，将长剑狠狠刺穿一个敌人的心脏时，那具躯体竟没有丝毫停顿，顺着剑身迅速滑了过来，伸出尖利如钩的指甲，瞬间撕开了他的喉咙。
随行的法师们，也在这场残酷的战斗中不断倒下。
有的法师被咒纹战士疯狂撕咬，身体被扯成碎片，碎肉与鲜血溅满了四周。
有的则被突然从天花板上垂下的粗壮触手紧紧缠住，拖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无人能够及时伸出援手，只能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里。
当第一层的战斗终于结束时，原本三百人的队伍，此刻就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人。
“不能停。”赫米特紧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道，“必须继续前进。”
怜悯与犹豫只会带来更多的死亡，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
随着不断深入，每下一层，遭遇的阻力就更大一分。
而且，魔物的种类也变得越来越多样，每一种都拥有着独特的攻击方式和致命的能力。
到第100层时，他们已经失去了大半人手。
到第200层，他们遭遇了第一位魔将。
那是个身高三米的巨型恶魔。
战斗极其惨烈。
魔将的每一击都能轻易撕裂重装骑士的铠甲。
他们试图包围它，却被巨剑逼得节节后退。
莉莉丝的闪电击中了魔将的鳞片，却连一道划痕都没留下。
玛利亚的神术光芒被那些鳞片反射，伤到了自己人。
杰克想要近身，却被巨剑的气浪掀翻在地。
最后是赫米特抓住了机会。
当魔将挥剑劈向一个重伤的弓箭手时，赫米特纵身一跃，踩着巨剑的剑身冲到魔将面前，长剑直刺它的眼睛。
即便是坚不可摧的魔将，眼睛也是致命弱点。
魔将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眼睛爆裂，喷出腥臭的黑血，它疯狂地挥舞着巨剑，却再也无法准确击中目标。
“就是现在！”赫米特大喊。
所有人一拥而上。
杰克砍断了它的一条手臂，莉莉丝的法术轰碎了它的鳞片，罗伊的匕首刺入了它的咽喉，玛利亚的神术则封住了它的魔力。
魔将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埃。
但代价是失去了最后一批随行的士兵。
整支队伍就只剩下赫米特和他的四个伙伴。
然后，就是999层的背叛。
等等！
赫米特突然瞪大眼睛，浑身一颤。
“怎么了？”趴在她肩头的咕噜立即察觉到异常，半透明的身体因为担忧而微微颤动。
赫米特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印记。
她闭上眼睛，试图拼命回忆当时的细节。
他们在第200层和魔将战斗，那个有着四条手臂的巨型恶魔，他们好不容易才击败它，付出了所有随行士兵的生命作为代价。
然后呢？
赫米特的眉头皱得更紧。
后面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完全记不得从200层到999层之间的任何事？
这段记忆就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想起来啊，为什么.....想不起来？
“我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到的999层的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因为不可思议而微微发抖，“为什么偏偏是999层？为什么会跳过了那么多层？”
她努力搜寻着每一个细节。
随行士兵的伤亡、遇到的魔物种类、每一次战斗的场景。
但那些记忆都像是被浓雾笼罩，怎么也看不真切。
越是用力回想，太阳穴就越是刺痛。
水晶在她胸前剧烈震动，发出微弱的嗡鸣。
那些一直困扰她的金色神殿幻象突然与999层的场景重叠在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的画面。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在记忆即将清晰的瞬间被剧烈的头痛打断。
那时他们明明还在和魔将战斗，队伍就只剩下她和四个伙伴。
按理说要继续向下推进会更加困难，没有补给、没有支援，他们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到达。
海斯注意到她的异常，担忧地用爪子在地上写道：【发生什么事了？】
莉莉警惕地竖起耳朵，狐狸般的直觉让她感觉到了赫米特的不安。
“我想起了一些事。”赫米特的声音很轻，近乎耳语，“也忘了一些事。”
她看着庇护所的岩壁，突然觉得，自己的回忆似乎也变的愈发可疑。
头疼欲裂。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漂亮白皙的手，没有任何茧子的手。
跟她记忆中挥剑的手完全不同，就像是属于两个人。
那些记忆会不会都是虚假的？她是否真的去过魔王城的999层？
她，真的是赫米特吗？
赫米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体内的魔力涌动，整个庇护所的法阵都在剧烈闪烁，吸收着她暴走的魔力。
耳朵里传来嗡鸣，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看到海斯在喊着什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水晶在胸前剧烈震动，金色的光芒几乎要穿透她的皮肤。
脑海中的画面变得混乱：金色神殿、边境废墟、王都城墙、魔王城
所有的场景都在交错重叠。
魔力波动吸引了海妖们，最先闯入法阵的是一只变异体海妖。
它那紫黑色的鳞片还未触及法阵的边缘，就被一道纯净的白光撕成碎片。
水晶核心在空中碎裂，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但这还不是结束。
法阵的光芒开始扭曲，原本规则的魔纹变成了充满攻击性的尖刺形态。
海斯反应的很快，立刻组织那些避难的魔物们逃离，小史莱姆们四散奔逃，蝙蝠群冲向洞穴深处。
可还是有一些未来得及逃开的魔物们被白光进化为了粉末。
海斯拼命摇晃着赫米特的肩膀，他浑身都是伤口，爪子在地上快速写着什么，但字迹因为颤抖而变得歪歪扭扭。
他想要唤醒这个陷入混乱的圣女，却发现那双蓝色的眼睛已经被某种金色取代。
赫米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着手中的石头变成利刃，刺穿了一只想要逃跑的蜥蜴人。
看着绿色的发带化作藤蔓，缠住了小史莱姆。
她护了那么久的庇护所，被她自己亲手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