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绝不低头
天刀奋锐,四海扬锋。
这是世人给予宋玦的评价。
宋玦的“血战八法”,是从无数次战场征杀中磨练出的刀法,以血戮之心意融入刀意之中,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号称“天下不败之刀”。
大唐天下六大派之中,如果要历数当世宗师人物,当有天刀宋玦一席之地。
哪怕不经过方才一合的双刀相接,朱温也必定明白,宋玦绝非他所能对付的敌手。
这时,已有数十名草军骑兵从两翼追击上来,却见宋玦横刀立马,目光斜睨而去,这群骑士便一个个心胆俱寒,不敢上前。
只是眼角余光,就有如此骇人的威慑力。
而因叶落凉战死而狼奔豕突的平卢军甲骑,瞧见宋玦前来接应,纷纷振臂欢呼,顷刻便恢复了士气。
“你等不必上前。”宋玦目光如炬,冷声道:“此子敢于孤身深入,老夫倒想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不过,你这少年年纪轻轻又有如此武功造诣。若是横死今日,也太过可惜。不如拜入本将军麾下,官职待遇,可远高于你在草贼之中。”
但朱温面对宋玦放下派头,开口招降自己,却只是乜着眼睛冷笑一声:“你?老贼您是不是五石散吃多了把脑子烧坏了?要不要在暴雷雨天气抱着您的刀跑到屋顶的鸱吻上头脱衣散热,让雷劈一劈,看能不能治好您老的妄自尊大?”
“好好好!”宋玦脸上变色,眼泛锐芒,对朱温的一点爱才之心顷刻如风扬尘芥,消散一空,脸面泛出青筋:“敬酒不吃吃罚酒,既不肯领受本将军的好意,那便只有用颈项领受宋某的天刀了!”
平卢军骑兵们纷纷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心中想着朱温这杀害他们将军叶落凉的可恶小子,又不识时务拒绝宋玦招纳,这一下该是死定了。
怒斥宋玦固然快意,冷静下来之后,朱温心中却意识到了当下的处境。
他并不怕死,但他决不能死于此地,因为自己尚有太多事情未完成。
朱温的头脑高速运转。只因越发危急之时,内心思虑必须越发明澈,如同秋水明镜,将一切可以考量的因素映照其中,才能寻求到突破危局的方法,凭借智慧抓住一丝生机。
他开始顺应内心的恐惧,令自己的身躯颤抖,脸上流露出震恐的神色,拉着马后退数步。
宋玦快意地笑了。
他很喜欢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见了他之后恐惧的样子。这种如见神祇的恐惧,令他感觉到权力、地位和武力的美妙。
宋玦拍马振臂,催动座下照夜玉狮子宝马,手中天刀跃起,随着内劲的催动,绽发出烈日般的璀璨光华。
朱温勉力抬起龙雀宝刀,运起经过王仙芝指点完善过的刀法,连续数架,一边凭借大夏龙雀本身的锋锐,抵挡宋玦的犀利刀芒,一边运劲卸力,通过战马的四足,将天刀无尽的伟力转至地下。而那马儿随着朱温且战且退之时,马腿也肉眼可见地向下屈弯,足见天刀所发,着实有倾山裂海般的力量。
宋玦计算此情此景,认为只需再出一刀,必可斩杀朱温于马下,心中不由快意,泠然如御风而行。
宋玦面容越发凝重,双眸绽放出白虹一般的杀意,天刀陡然长鸣,惊天动地。
“血战八法,第五式,斩破山河。”
宋玦言如金铁掷地:“昔日老夫曾以这一招,击杀南诏拜月使者。竖子能让老夫使出这一刀杀你,此生足可无憾。”
刀芒凛冽,白光当中隐隐透出血煞之色,一刀劈来,撕裂长空,也仿佛吸收了这片空间所有的声音,天地都似为之静止了,真如有开辟天地,斩破山河之威。
“无憾你妈呢!小爷杀了你马!”
一声暴喝陡然炸开,正当宋玦以为此刀落下,必能取得朱温人头之时,却见朱温陡然身形一偏,竟是从宋玦刀芒气势威压之下,如游鱼一般滑出,在马上矮身踏镫,舒臂斜斩,大夏龙雀宝刀凌空一划,宋玦的照夜玉狮子宝马发出一声悲嘶,马颈顷刻如切豆腐一样断裂,鲜血喷薄而出,马首轰然坠地,自腔子涌出的马血则顷刻喷了宋玦满身满脸!
宝马被斩,随着那马尸侧翻倒下,宋玦身形一晃,轰然落地,摇了摇才稳住身形,那一招“斩破山河”也自落空了。此刻,这一代宗师高手失了战马,还被喷了一脸的马血,宋玦满脸斑驳如同恶鬼,说不出地狼狈。
朱温知道,宋玦这种宗师级人物,面对自己这样的年轻人,必有轻视之心。
此时宋玦人马合一之法将内劲输给爱马,强化战马的力量与体能。然而运转此法,也须分散驭马者的心神。
正是宋玦这一分神,给了朱温搏浪反击的机会。
大夏龙雀宝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朱温一击得手,将宋玦的马首一刀斩落。
当下,天刀宋玦战马被斩,狼狈坠地,遍身血污,场中不由一片大哗,未曾想到天刀宋玦成名数十年,竟不能干脆利落地斩杀这黄口小儿,还在朱温面前如此丢人现眼!
“可恨啊!”
宋玦咬牙切齿,沾满马血的面容变得越发狰狞,不再有宗师的仪态气度。
“你们这些土里刨食的逆民,不好好在地上打粮,非要犯上作乱,反抗君父,尔也是读书之人,竟做如此无君无父的禽兽之事!”
“小贼,老夫要令你在死亡之前,彻底认识到自己的卑贱。”
“这个世界若无我们这些高门士族的治理,又怎么能稳定地运转上千年。你们这些世代被奴役的贱民,竟然妄想挑战这世界的秩序。”
“今天,老夫便要以掌中的天刀,让你认知到自己的卑贱血统,意识到自己的犯上作乱之举,纯粹是白日作梦,更是自取灭亡的无上愚行!”
说完,宋玦扬刀而起,刀锋凛冽,化出幻影重重,如鬼魅之妖异,如魍魉之凶狂,刀锋所向,如有神号魔哭之音。
朱温急忙挺起大夏龙雀宝刀,红光暴涨,招架宋玦的刀势。但极怒之下,宋玦的力量已经被催动到了极致,朱温纵然全力遮拦,也绝难抵挡,连人带马,被击得踉跄直退,刀锋相撞之声,更是震得两军骑士一个个耳膜欲裂。
在极短的时间内,两人的长刀就碰击了数十次,连续的金属交击声响仿佛从不间断,而海啸般的力量也如雨点不绝,轰击在朱温的刀刃上。
朱温相信,若非大夏龙雀乃是传世神兵,刚硬无匹,在宋玦如此迅猛的强攻下,恐怕也要开裂破碎。
未曾想到,他暴起击杀了宋玦的马匹,将其激怒之后,宋玦的刀法反而越发凌厉刚猛。
“谁也不要上来!在将这个贱种碎尸万段喂狗之前,我要扭断他全身的骨头,将他五马分尸,用来祭奠我的爱马。”宋块口中发出磔磔的怪笑。
“那老东西你以为,大唐如今关东动荡,百姓不安,流民遍地,是何缘故?”朱温言语中,仍显得极为骄傲,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仿佛宋玦才是被压制的一方:“好好的大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种目中无人的语气让宋玦越发恼火:“还不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好乱乐祸的草莽鼠辈!不然,何愁天下不太平!小畜生,给老夫受死!”
“那很抱歉。就是因为你这种明明一钱不值,却自以为是名门高第的蠢货太多,才会让大唐变成这个样子。”
“宋玦,你不过是奴才的奴才,五姓七族养的一条狗,也敢在这里对小爷狂吠!”
宋玦回过神来,顷刻间目眦欲裂,脸上表情变得狰狞如修罗恶鬼。
“死……小畜生,你该死啊!老夫就算杀你千百遍,也不解恨,你……给老夫……死!”
宋玦的天刀如同奔雷一般横击而下,陡然压在大夏龙雀宝刀之上,发力粘住朱温的刀刃,而后竟直接摁刀下压,仿佛两座泰山压在了朱温的双臂肩头。
朱温痛骂一阵,虽然解气,但宋玦暴跳如雷,天刀下压间,源源不断的力量由刀杆传到朱温身上,令他难以动弹,只觉全身上下都陷入一个巨大的泥沼,无法呼吸。
只听朱温座下的马儿悲嘶一声,口鼻眼耳全部流出鲜血,四腿发出咔嚓声响,全数折断,一下便跪趴于地,顷刻被宋玦力量所压杀。而朱温双足也脱开马镫,站立于地。
宋玦眼中发出得意光芒,终于略略尝到报仇的快意,舔了舔嘴唇,天刀越发加力;而双手持刀的朱温,尽管运转了全力对抗,身躯也不由得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被宋玦压得逐步下沉。
到了这时,他心中有不甘,却全无恐惧,反而异常平静,生命中的遗憾尽数如天空中漂浮的七彩泡沫,可见,又似不可把握。
他冷冽的眼神淡淡瞧向宋玦,好像看一堆垃圾。
宋玦不知道这个泥巴种小子哪来的自信,死到临头,尚有底气用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但宋玦心头的暴怒,却越发升腾起来,仿佛燎原之火,须臾烧天。
“给老夫跪下啊!”宋玦发出炸雷也似的断喝,巨力滔滔传导至朱温的身上,朱温的肩胛骨承受住那汹涌而来的力量,也不由如方才马腿折断一般,发出咔嚓地破碎声响。
“竖子,像你这样自以为骨头硬的年轻人,临死前向老夫哭着求饶的,老夫也不知见过多少。”
“老夫今日便要看看,你的骨头,究竟能不能硬过老夫手里的赫赫天刀!”
但朱温心中却明白,以自己二十余年来一贯的傲气,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就是死,也定要站着死——
他是绝不会低头,也绝不可能低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