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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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恶斗寇谦之

“得令!”

朱温、孟楷听得黄巢号令,同声应喝,各自率领骑兵,自大阵当中呼啸而出。步兵如波分浪裂,秩序井然地敞开甬道,供骑兵出阵。待骑队既出,阵势又倏忽合拢。

但他们的神色中,终究带着无法掩盖的倦意。持续打不开局面,加上今日已经经过了苦战,在这撤回本营的撤退战中,草军将士们都已身心俱疲。

强弩手纷纷上弦,展开齐射,咻咻破空之声大作,弩矢如同飞蝗一般射向泰宁军骑兵队,迫使其纷纷后退。趁着这个空隙,孟楷、朱温便领着骑队向敌骑如饿狼扑食一般猛扑而去。

骑兵队在出阵时是纵队,但在冲锋过程中,顺势变成横队,马蹄答答,尘烟纷飞,遮天蔽日。

泰宁军骑兵此前曾与黄巢部交手过,显然并不强悍。但寇谦之在场时,似乎全然不同。当草军骑兵借着弩箭大幕掩护自大阵中杀出之后片刻,泰宁骑兵便如同蜂群一般反扑回来,带着山呼海啸一般的气势。

“诸位骑兵弟兄,随本帅冲锋!”寇谦之一声暴喝,如同平地霹雳,震得地面上草叶都跟着纷飞而起。

而在场泰宁军骑兵的眼中,也都绽放出星日般的精芒。

寇谦之手挽铁胎弓,飞起一箭,先射一名草军骑卒坠马,而泰宁军的枪骑兵便纷纷高呼着,狠踩马镫,持槊直进,兵器交击之声大作,顷刻间便有数名草军骑兵被长枪挑得人仰马翻。而后泰宁军的刀骑、弓骑也纷纷掠杀而至。

弓骑丛中,有一位通体甲胄赤红如火,肌肤白皙胜雪的少年武将格外显眼。

“咻咻咻!”

此人手里端着一口连弩,以扇形轨迹摆动,竟是连续射中数名草军,沉重的弩矢能洞穿铠甲甚至盾牌,所过之处鲜血奔涌。

“玩骑射的蛮多,弩骑兵老子是真没见过,还是个耍连弩的,真让老子开了眼了。”孟楷口中感叹道。

“那个应该就是星云二十八骑当中的‘朱雀’,号称强弩之技,冠绝朔方。”朱温答道。

“原来是朔方的胡崽子。”孟楷笑道:“怪不得长得油头粉面的,脸比师弟你还白。”

朱温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他知道大师哥一定没什么恶意,只是心直口快罢了。

而寇谦之口中号角急吹,节奏长短不一,显然在以此向骑兵队发号施令。所有的泰宁军骑兵,在他的号令下,如臂使指,行动得极有章法。

朱温眼见敌人气盛,心中陡然一阵不爽,狠攥掌中大夏龙雀宝刀,长刀在日影下绽放出赤红色的精光,便向着寇谦之猛扑而去。

至于为什么不找“青龙”或者“玄武”这两个同样是近战的——朱温自认虽然武艺比不上师哥孟楷,但经过黄巢和王仙芝指点整合招式之后,在青年一代当中,应该很难找到他的对手。

像寇谦之这样成名多年的沙场悍将,正是值得他挑战的目标。

“来得好!”

寇谦之慷慨大笑,将号角挂回腰间蹀躞带上,一拉马缰,手中井中月长挥,刀光耀眼。

这一刻,朱温几乎感觉到有一道刀气离刀而出,带着冰寒色的光华,远距向他脸面袭来。

这自然只是寇谦之的威势,带给他的错觉。如果真能这样容易地刀气离体伤人,岂不与传奇中的剑仙无异?

双马相错,双刀交击,一股滔天巨力顷刻自寇谦之刀上传来,令朱温胸膛一震——果然是天生神力!

作为宝刀,井中月比不上朱温的大夏龙雀。然而甫一交手,朱温就意识到自己落了下风。很显然,寇谦之的武学功底,决然在他之上。

一次交锋的震荡之力,就让朱温的气血都几乎为之震荡起来,令他不由回忆起与宗师高手——天刀宋玦的交锋。

寇谦之虽武功不及宋玦,但出刀也极为凌厉,带着十荡十决一往无前的气势,兼之身为当世名将,寇谦之有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气场,在朱温迫近之时,便给予朱温以直入肺腑的压制。

大夏龙雀宝刀自发长鸣,其声锐利,似神兵有灵,在反抗这种无声无息而来的压制之能。

朱温再次鼓起血勇,使出十二分的认真,再次驱马向寇谦之而去。

叮叮当当的金属碰击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在撞击中飞溅。朱温凭着天性中的骄傲与悍勇,与成名已久的骁将寇谦之杀作一团。

他平生桀骜,即使实力不敌,也绝不愿意让寇谦之成为这片战场的主角。

何况,他还身负有黄巢托付的击退泰宁军骑兵队,掩护大军后撤的重任。此时此刻,怎能心怯?怎能力屈?

狭路相逢勇者胜!

然而朱温已经杀红了眼,寇谦之战袍飘飘,金线折射着日色闪烁出光华阵阵,脸上神色却依然一片从容。

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名将气度,正当如斯。

只是井中月宝刀的刀势,一刀重似一刀。朱温虽有胆勇,但在实力差距面前,也不由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寇谦之所用的,正是先祖寇仲传下的“抗天十式”,出刀如下山猛虎,一刀接着一刀,每招都是制敌死命的打法,深得「快、狠、准」的要诀,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人呼吸困难。

朱温见识虽广,对于这套刀法,却并无多少了解。当寇谦之用到第十式时,井中月宝刀刀意忽然张开,如同天罗地网,像囚笼一般向着他覆压而来。

刀芒冷如寒冰,刀势却急如星火,这一刀,封住了朱温所有的辗转腾挪之机,刀意迸发,封杀一切生机。

刹那间,朱温只觉如同泰山压顶,感到一阵窒息之意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如同大水顷刻将他淹没,令他无从呼吸。

但寇谦之的强者风度,激起朱温心中傲气,令他在马上越发端正身躯,全力相抗。

只是心中却仍隐有忐忑,不知道自己能否接下这一绝杀之刀!

朱温的脑海之中,纯白色的猛虎虚影再次凝实。

它有着血红色的眼眸,也有着与朱温自己相似的神态。

“哈哈哈,有什么好怕的。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那么寇谦之也不过是弱者而已。记住,生死无惧!”

随着猛虎的笑声,一股横勇之气,顷刻弥漫朱温的四肢百骸,让他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他与寇谦之这成名已久的大高手,顷刻四目相对。

寇谦之的眼神始终带着强者的从容。

然而与其他的官军将领不同。朱温无法感觉到对他们这些“贼寇”的痛恨与杀意,只能感受到作为一个军人的责任担当。

“休伤我师弟!”

孟楷敏锐的直觉,顷刻感知到了朱温的危急处境,欲拨马来相救。但他距离此处尚有十丈以上,如果朱温接不下这一招,那孟楷马速再快,也是来不及了!

双刀再次锋锐相交,蟒蛇般的怪力缠绕而来,几乎将朱温顷刻撕扯下马。刀意更是仿佛凝为实体,似乎能直接划破人的肌肤。

铿地一声巨响,朱温连人带马,退后数步,口鼻当中,竟有鲜血迸出。

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不顾胸口气血震荡,与钻心的剧痛,猛夹马腹,策马便走。

但他心中尚有奇异之处。

方才他与寇谦之四目相对时,竟从对方眼神中感觉到一片迷蒙郁色,与此人豪壮气概全然不符。

这一招看似必杀之势,却在最后一瞬,似乎缺乏一种有死无生的决心。正因为杀心不够强烈,最终才令朱温得以自间不容发之际,寻到这刀的一线生门,以遭受内伤为代价,逃出此刀的天罗地网刀意。

不然,这一刀已经将朱温斩杀于马前!

但寇谦之与朱温素昧平生,没有理由放水。

他征战沙场多年,也绝不可能对敌人手下留情。

那究竟又是什么缘故?

朱温来不及思索,大师兄孟楷已经驱动黄骠骏马,手持宣花大斧,向着寇谦之横扫过去。

“师弟,为我掠阵!”

孟楷向朱温大声道:“如今还没到你下场的时候——但也,注意着自个的伤势。”

朱温心头一暖。

像孟楷这样口无遮拦的人,对别人的关切,也从来是全然发自真心。

然而战斗远未结束。

星云二十八骑如同狼群般聚集。

他必须和其他的骑将一同,牵制住敌人。

孟楷的副将班翻浪、彭白虎,以及朱温的二哥朱存,都已陷入苦战当中。

朱温擦了擦脸上的血,压住伤势,拍马又向着敌群猛扑而去,加入战团。

孟楷的大斧,早已与寇谦之的井中月宝刀粘在了一起。

朱温的行动,绝非无谋的盲动。而孟楷,同样凭着直觉,注意到了这点。

寇谦之固然是绝世的骑将,能够凭着一己之力,就令泰宁军的士气上升到顶点。

但前提是寇谦之战斗在战阵第一线,鼓舞士气。

这就带来了一个矛盾,因为没有人可能同时完美地进行作战与指挥。

也就是只要牵制住寇谦之本人,就能有效压制泰宁军骑兵队的锋芒!毕竟,除了星云二十八骑之外,泰宁骑兵的素质,在整个大唐并不算太出众。

当然这绝不容易,寇谦之本身也是当世高手,一不小心,便可能被其斩于刀下。方才朱温,便是如此。

然而号称“五湖四海杯中酒,醉往沙场拄太阿”的孟楷孟绝海,身为黄巢首徒,人言有万夫不当之勇,气壮山河,心中又有何惧?

宣花大斧凭借其长度,以乱披风之势猛挥,有力劈华山之威,对寇谦之的井中月宝刀实施压制。

如今场内已经陷入一片混战。星云二十八骑当中,有几人担心主帅久战有失,也设法摆脱对手,扑向孟楷身后。

但孟楷怡然不惧,抡起八卦宣花钺斧横扫,奔马来回驰骛,凭借马快斧长与天生神力,利用时间差,逼退袭来的所有敌手。

“玄武”催动白马,挺银枪向孟楷刺来,却被孟楷暴吼一声,犹如风雷震撼,连人带马一同硬生生震退。

战及数十合,毫无惧色,精神倍涨,当真是勇冠三军!

有冷箭自各个方向射向孟楷,也都被他挥斧打落,即使后背也如同长了眼睛一般。

这是顶级武者才拥有的直觉,不需要用眼睛看,只要感应气机,就能预判一切可能的危险。这也是沙场上纵横驰突的猛将们,历尽千难万险仍然生存下来的根本。

朱温心知,孟楷所用斧法,乃是国初卢国公程咬金程知节传下的三十六路天罡斧,一路分三招,共有一百零八招,极为利于马战。

师兄孟楷并非寇谦之那样能振奋三军的名将,却是天生的武者,跨上战马,提起武器,就能迸发出惊天的战意。

纵使面对名闻天下的泰宁军副帅寇谦之,与强狠更胜燕云十八骑的星云二十八骑,孟楷也全无畏惧,更能越打越强。

因为这一战,绝不容有失。如果他们不敌败退,敌骑长驱直入,整个草军步兵大阵,在平野上任由敌军骑兵踩踏,将有土崩瓦解之危。

而到时候埋骨荒郊,魂归莽原的袍泽弟兄,必将不计其数。

为了义军大业,为了他们的理想和荣光。与其败退,毋宁死!

孟楷的豪情,让朱温顿时生出不能落后的心绪。

他方才恶斗寇谦之,留下的内伤,始终扯着肺腑,让他全身火辣辣地痛。但他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这就是战争。它是血肉的绞盘,是炼狱的真实。只有最刚勇者,才能撑到最后。

激荡的情绪在朱温心中奔涌,让他暂时忘却了自身的痛楚。他咬着牙,横刀大呼:“挡我者死,让我者生!”

杀意在他眼中喷吐,让他感觉自己几乎变成了一头野兽。他心中的猛虎不断嘶吼,告诉他,不战到最后一刻,决不罢休。

迎面而来的一名泰宁军骑兵,刚想挺刀格挡朱温手里的大夏龙雀宝刀,便被朱温发力猛砸,卸开其刀势,瞬间砍断脖颈,斗大的首级冲天而起!

喷涌的鲜血在朱温眼前绽放出一片浓重的血幕,粘稠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助长着朱温心中的凶兽。大夏龙雀宝刀光华大作,铿锵锐鸣,令他感到自己胸中杀意更增。

驱动座下战马,朱温来回疾驰,拼尽全力,减少敌人对于孟楷的干扰。

他感觉自己已经麻木,只是机械一般地顺从本能去战斗,去杀戮。

但是在这尸骨铺成的杀场,在鲜血与死亡的间隙之间,谁又不是如此?所谓战争,无非是你死我活,没有其他选择。

因此哪怕是敌人,齐克让、寇谦之在战场上仍能保持那样渊渟岳峙的从容气度,仍令朱温为之感叹激赏。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让孟楷成功粘住寇谦之,那么替代寇谦之的指挥者决不能像寇谦之那样如臂使指地发挥出泰宁军骑兵极限的战力。

这也是此番黄巢军安全撤退的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