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行
向庄村第十一中学,是向理那个村子唯一的一所中学。在90年代,能读上书的孩子已经算得上是非常幸福的,乡里面一年也不出了几个大学生。
在向理初中的时候,他的父亲曾经在一次大雨天气去给放学的向理送伞,可是却被班上的调皮学生拦住,并且还给他出了道数学题。
当时的出题人正是钱鑫科。
“1+1等于多少?只要答对,就让你进去。”
题目虽然简单,可是乡里的父亲却傻傻答不上来,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郑石坚又在一旁附和道:“快看!大傻子来给小傻子送伞咯!”
作为儿子的向理觉得老爸丢了自己的脸面,狠狠将老爸推进暴雨里,然后独自跑回家。而向理的父亲不知道儿子为什么朝自己撒气,但从那天起,向理的父亲嘴上都会时不时念叨“一加一等于二”。
向理的父亲早些年见义勇为,被人打坏了脑袋,成了个傻子,生活不能自理。于是乎,向理家的重担落到了妻子的身上。
可是命运专找苦命人,校运会的那天早上搬运粮食的时候,向理母亲的腰也被扭断了,正在市医院治疗。
......
下午放学,向理就火急火燎跑回家,给自己的这傻子爹做饭。
可是在这时,隔壁的钱鑫科提着一大袋子方便面就走了过来。向理的父亲见到钱鑫科,就笑着对钱鑫科说:“鑫科,一加一等于二,等于二!”
钱鑫科见状,羞愧地低下了头。但是随后又笑着对向理的父亲说。
“叔,你真厉害,都会抢答啦。”
“哈哈哈。小理,你看,我答对了,我对了!”
钱鑫科走到灶台旁,说道。
“向理,你看叔的眼睛,他......他似乎......”
“这些年,我爸的脑子确实有改变,他似乎开始像正常人一样去思考问题了。只是......他的反应太慢,有时思考一件事儿,会特别痛苦。”向理转过身,叹了一口气,“将来,等我挣了钱,我会带他去大医院。也许......他真的会好起来......”
两个曾经敌对的少年,竟然在这一刻因为同一件事儿而兴奋了起来。
但是向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钱鑫科,你来我家干什么?”
“那个......”钱鑫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爸上午送婶子去了市里医院,我妈下午收拾行李,也跑去市里照顾婶子去了。我妈给我留了张纸条,让我自生自灭,所以家里没人做饭,我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你手里不是有方便面吗?”
“不会使煤气灶,家里也没热水。”说到这,钱鑫科搓了搓手,“我是这么想的,用你家锅煮,咱们一起吃。”
“我家就一口锅,正在做饭,腾不出手给你煮面,去你奶奶家吃吧。”
说完,向理转身就去灶台,掀开热气腾腾的锅盖,先把馒头捡出来,然后拿盘子盛菜。
可是身后的钱鑫科却带点抽泣猛地说道。
“向理,我......我错了,对不起......”
钱鑫科的这句道歉对他来说是那么难以启齿,可有些话,一旦开了头,似乎就变得顺理成章。
“也许......如果我当初骑车带你,你就不用跑着去学校,这样婶子也不会想着去给你买自行车,她就不用卖粮,腰也就不会断了。”说到这儿,钱鑫科深深鞠躬,“向理.......其实我也很痛苦。”
向理没有回头。可手里的锅铲却已经停止了动作。
“鑫科,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向理回过头,看着钱鑫科,“我以前选择相信你,可你转头就捅我一刀。我们家已经这样了,我经不起折腾了,你饶了我行吗?”
钱鑫科直起身来,挠着后脑勺,急得舌头打结,头皮屑“唰唰”往地上掉,可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又能怪谁。
“方便面留给你和叔吃,全当抵篮球的钱,反正我道歉了,该说的也说了,我问心无愧。”
向理没有反应。
钱鑫科见状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可还没迈出步子,向理突然说。
“一起吃吧,大伯和大妈在医院里照顾我妈,我理应照顾你。”
向理终究没能狠下心,毕竟钱鑫科父母的恩情摆在那儿,这一次,就算鑫科害他,他也认了,人情总归是要偿还的。
......
时间一晃,眼看就要到周六了,这使向理犯了难——参加市联赛的运动员,要到市实验中学集合,可向理这辈子就去过一次市里,他不知道实验中学在哪儿,也没有坐客车的经验。
就在周五晚上,钱鑫科找上了门。
“九点到市里集合,咱们得早点去,车站离实验中学还挺远的。”
“你也跟着去市里?”
“我不跟着去,你能找到市骨科医院在哪儿啊?小心婶子没见着,再把自己搞丢了!咱们这个市区大着呢。”
钱鑫科确实见过世面,他爸是跑运输的,不仅听得多,而且一到寒暑假,还跟着他爸跑车,而且鑫科有个姨就在市里,他对市区并不陌生。
这一夜,他们睡在一起。钱鑫科睡得挺踏实的,但是向理辗转反侧,一直到很晚才顶不住困意睡着了。
是啊,他担心的事情太多了。
......
大清早,向理和钱鑫科急急忙忙吃着早饭,向理父亲还没起床。向理知道自己这一去,至少得明天下午才能回来,于是他又忙着打水,并准备做一锅菜放家里,留着给父亲吃。正烧着菜,向理转头去问钱鑫科:
“带多少钱去合适?毕竟是出远门,没钱傍身咋能行。”
“钱我都带了,这个你不用操心。”
可向理怎能不警惕,鑫科多坏啊,如果自己真不带钱,等到了市里,钱鑫科转头把自己扔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种事儿,钱鑫科绝对能赶上来,于是向理假借换衣服的名义,去母亲的房间拿了十块钱。
接着,两人这才来到公路边,搭上了去市里的客车。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行,是少年离开自己生活的世界。所以,一路上向理都激动不已。
“鑫科,老师能允许咱们,私自去医院探望我妈吗?”
“都跟带队老师打好招呼了,你就放心吧。”
“鑫科,你不是参赛运动员,老师能让你坐包车吗?”
“咱学校的老师,都给市里带队的教练打过招呼了。”
“鑫科,咱市区有多大啊?有高楼大厦吗?”
“......”
才来到市里,向理就已经眼花了——楼好高,车水马龙的,那些逛街的姑娘们穿着时髦的牛仔裤、白色旅游鞋。
向理突然觉得自己好土,完全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活像原始部落来的难民。有那么一瞬间,向理好想继续读书,来市里读大学,可没有机会了:父亲傻了、母亲废了,等待他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早早辍学,扛起沉重的农活、家务。
中午,他们跟随参赛队伍在市郊的一家小饭店集体吃了午饭,老师还每个人发了一瓶健力宝。
向理没舍得喝,他想拿给母亲尝尝。
下午,他们到了市河东产业园——同时也是市五中的校门口,本次比赛的起点就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