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云水一日游

云水镇规模宏大，虽被冠以“镇”之名，但在一人一狐亲历其间、游玩了一段时间以后，齐季只感觉这青石铺就、向四方延展的街道，好似无穷无尽。至于周边酒楼商铺那更是鳞次栉比，便是将这一座小镇比作一座小城，那也是当之无愧。

这绝非虚言，更无半点夸大——

因为云水镇的确广阔，镇中人口稠密，甚至可称得上“摩肩接踵”。

或许是因为镇子就建在京福商道之上，南来北往的驼队商旅皆需经此通关；也或许是还有不出两日，这云水镇中的铃音寺便要举行庙会，游神祈福的原因。

总之，自打一人一狐入镇以来，这汹涌的人潮便从未停歇过哪怕一分一刻。

绫罗绸缎的富商、乌纱皂靴的官吏，乃至江湖游侠、异域商贩，各路人马都能在此见其身影。

在这般热闹之中，就连房檐上垂挂着的铜铃，也在鼎沸人声中失了声响，仿佛被这红尘烟火压得喘不过气来。

借这商道之利，云水镇竟生出了不输州府的繁华景象。

珠宝阁里，波斯琉璃倒映着天光，折射出斑斓色彩。

杂货铺中，青瓷碗盏摞成小山，釉面泛着温润光泽。

约莫一米见方的糖画摊子前，灼热的铁板上，砂糖如冬雪遇春，逐渐融化成缕缕金丝，就见那老匠人铁勺轻扬，这金丝便宛若天上游龙般在铁板上飞舞。

只待片刻之后，一只精美绝伦、振翅欲飞的蜜色凤凰便成了形，讨得许多孩童欢呼雀跃。也包括某只尾巴摇的飞起的贪吃馋嘴呆狐狸欢心。

铜钱-8。

油锅里，颗颗麻团在滚油之中沉沦起伏，随时流过，麻团表皮渐渐绽开金黄的裂纹，这是熟了的象征，极速将其捞起，再趁热撒上芝麻。

刹那间！

油锅腾起的热气裹着芝麻香漫过整条街巷，引得过路人驻足。也害的某个一般路过假道士被某只贪吃馋嘴呆狐狸强拉硬拽，最后被迫买了几粒尝尝味。

铜钱又-5。

更别提那街边老妪挎着的竹篮里满盛着的，酸甜开胃，深得某只贪吃馋嘴呆狐狸喜爱，裹满雪白糖霜的山楂果了。

铜钱又又-7。

肉包子、烧饼子、面条子....各色美食数不胜数！

一人一狐就这样逛吃逛吃，哪儿热闹，就往哪儿钻。

甚至于偶然之间，一人一狐还在逛吃途中碰见了一位远道而来的西域小贩，那贩子是个头缠着白毛巾的汉子，面相看着老实憨厚，推着个木推车，推车上是他售卖着其家乡特色“干果切糕”。

可当看一眼那甚至是按两来卖切糕价格以后，汉子那明明与先前别无二差憨厚面相，突然就给人一种眼前人是“故作老实”的错觉。

要问为何如此。

一切只因为那切糕价格，嗯......着实是挺震撼人心的。

至少这价格是成功震撼到了在明白钱拿去可以买好吃的之后，突然多出了个财迷属性的贪吃馋嘴呆狐狸的那颗狐心就是了。

.....

虽然在这段云水镇的游历当中，一人一狐玩得很尽兴，但一人一狐也并非只一味一心沉浸在闲逛与美食里。

确切地说，是只有齐季一人并非只一味地沉浸在闲逛与美食里。

穿行在这红尘烟火之中，陪着黑狐尽情玩耍的同时，齐季更多地是在去探寻炎朝人对妖怪的看法与去了解李家的背景，及当地人对李家的评价，并且最后也没忘尝试打听下黑狐的家、涂山的位置。

作为大人，陪孩子玩闹的同时不忘正事，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

只可惜，这几件事情当中，最为关键的一事——涂山的位置，齐季是一点都没打听到，甚至是些许传闻也未听见过。

真是个坏消息。

不过福祸相依，有坏便有好。

而好消息则是有关其他的事情，齐季或多或少都对此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只是，了解之后，齐季心里却是真心实意地产生出了一股浓浓的不真实感与错愕。

哪怕是第一次碰见雾鬼，亦或是第一次碰见妖怪，齐季也记得自己未曾有过哪怕分毫这样感觉。

要问这一次为何如此....

那原因自然肯定不是因为炎朝人对妖怪的看法大部分是无所谓、不影响自己日常生活就好。少部分有受过其迫害的看法则是仇视、敌视，这种齐季早就有所预料的事情了。

毕竟在这游玩路上那些“少部分”人的异样眼神可都是一直难以掩盖的。

对于这种不痛不痒、不影响旅途、没让人不悦的事情，齐季向来是无所谓的。

反正，他齐季又没做错事，行得正坐得端，既如此，那能又耐他何呢？

不过是迁怒于人的需要同情者罢了。

不值一提。

真正让齐季产生出一股浓浓的不真实感与错愕的，则是李家的背景，及当地人对李家的评价。

虽说李家家主是个令人心生佩服的大丈夫、真男人这一点让齐季对李家改观不少。

但这所谓的“改观不少”也只是让齐季对李家的好感度从负100好感度变成了0好感度而已。

在齐季想象里，如果不出所料，云水李家本应该是一个不说欺男霸女，至少也是个横行霸道，爱以势压人的恶财主才对。

毕竟你仔细想想，能把一个八九岁出头、可能刚懂事不久的小孩养成那般以虐生为乐的大恶人的家庭，能好到哪里去呢？

别开玩笑了。

可经过实际了解以后，齐季发现，老天确实和他开了个玩笑，而且这玩笑开的不小。

说出来很难令人相信，但云水李家这个已在云水镇传承了两百年之久、家族人口近百人的小世家。

不仅不是如齐季想象里的那个横行霸道的恶财主。

反倒是一个与民和善、受人称赞，在云水镇中积誉已久，甚至是在大灾之年中，还开过一家功德施粥铺，免费供给灾民早晚各一顿，救了未知多少险些饿死之人的大善人。

听起来很离谱了对吧？

但不出所料的是每当你往往以为这已经是现实的极限时，现实往往都会给你一个耳光，然后华丽丽的出乎你的意料，乃至是震撼人心。

如果说如上内容，还只是先前粗略的了解，那么后续因惊愕而选择深入了解的李家，真的是狠狠地让齐季那颗人心震撼了一把。

其实两百年以前，云水镇还没有这般繁荣，纵使那时云水镇也同是倚靠商道而建的，虽有潜力，但因镇中并无什么产业、毫无商业价值，因此来往过客都只把这当个临时歇脚地。

不论镇中官吏出台任何政策，却依旧是难以发展镇中经济，引得外界商人入驻。让云水镇民虽知道自己这有座“金山银山”，却也只能看着这座“金山银山”，望洋兴叹。

便是在这种窘迫之时，初代李家家主站了出来。

他领着自己的兄弟朋友，从其他镇民手里或募集、或借取，总之是在有了足够本金以后，便背井离乡跑去了镇外的大城市闯荡。

虽因在起初人生地不熟，白吃了不少苦头。

但等站稳脚跟之后，宛如一本爽文小说一样，初代李家家主这位狠人，便是以几人之力、硬生生的在外打拼出了属于自己等人的一方小天地。

成立了如今云水镇里，乃至是现在的闽地中心城市、偌大的“福宁府”中也依旧是能算数一数二的闽商商会——飞云商会。

而在这之后，已成为富翁的初代李家家主，吃水不忘挖井人。

选择了荣归故里，掏空了自己全部身家、大力发展镇中产业，以此报答当年本金之恩。

如此行事，说是真！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也不为过了。

面对这样富有人格魅力、加之其身份特殊类似“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的初代李家家主。

深受其感动的镇民自是一呼百应，和他一起干了起来。

而这一干，便是干了两百年，干出了如今繁荣的云水镇。也干出了如今李家在云水镇中的云水“土皇帝”之地位。

更令齐季大为震撼的是，那晚，那时，李家家主训斥那小畜生的话中，所说的，“你给我记住，李家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富裕了一代又一代，靠的就是德，义，道，行，礼”，这五字，并非是说来好听的场面话，而是李家的家规。

这五字家规里，每一个字，就是一个道理。

德：厚德载物，正心明性。

——以仁善为本，持身端方，修己以敬人，行事无愧天地。

义：忠义为先，济世利民。

——重信守诺，扶危济困，家国一体，心怀苍生。

道：克己复礼，修身齐家。

——恪守本分，勤学明理，治家以和，处世以公。

行：勤勉自立，慎言敏行。

——事必躬亲，不假外求；言出必践，行必有果。

礼：敬长尊贤，仪范传世。

——进退有度，尊卑有序；待人以诚，举止合仪。

这便是这五字的真正含义，这便是李家能够富裕一代又一代的立家之本，也是成为李家家主的基础要求。

所以对于彻底的了解了李家以后，齐季是真的觉得，人家能当这云水镇的“土皇帝”当真是合情合理。

毕竟这样勤勤恳恳的善人，不富裕，那真是有违天理了。

不过话虽如此，但李家再好又怎样，会与自己和小呆狐狸有哪怕一分一毫的关系吗？

没有吧。

倒不如说，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既然你李家这么好，你李家家主家主这么了得，这该讨的说法，那就必须得讨，绝不姑息，绝不放过。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这还是为了李家好，李家还得谢谢自己呢！

至多至多，也不过是看在你李家行过诸多好事，拥有如此名誉福德的情况下，佩服你，给你李家个面子，私下解决，不会正大光明的打上你的家门，闹得满镇皆知罢了。

......

“呼......”

走在街道之中，踏在一块又一块的青石板上，在脑海里彻底想好了，今晚有用的完整的讨说法行动计划以后，许久，齐季轻轻长吐出了体内浊气，才终于是回过了神来。

突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几分清醒。

感受着这拂面而来的凉风，齐季微微一愣，他抬头望去，夕阳已染红了半边天，街道上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一片温暖的色彩。

见此一幕，齐季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白天已悄然过去。

此时已是酉时，晚五点多，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不过好在一人一狐因整个白天都在逛吃逛吃，所以肚子是饱的，所以并不需要担心饿肚一事。

可旅途之中，每天所需忧虑之事，那可并非只有吃饱一件。

“道士，我们今晚睡哪？”

吃撑了的黑狐懒洋洋地趴在齐季肩头，尾巴尖儿轻轻扫过他的脖颈，柔软的毛发带来一丝痒意。它那双墨色的眼瞳倒映着街边次第亮起的灯笼，闪烁着微弱的光。

齐季将黑狐从肩头轻轻取下，抱在怀中，而后轻声说道：“不知道，随便走走，找个舒服点的客栈睡一晚吧。”

“不睡昨天那样的寺庙了吗？”黑狐歪着脑袋，尾巴轻轻摆动，似乎对昨晚的寺庙还有些留恋。

“不睡了。”齐季微微摇头，目光扫过街道。

此时，人群相较白天已稀少了许多，只剩下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偶尔睡一睡还行，天天睡未免太惨了吧。”

他这样答道。

“为什么天天睡寺庙会太惨了？”黑狐歪着脑袋，耳朵微微抖动，似乎对这个问题颇为困惑。

“呆狐狸住过客栈吗？”

“我不呆！”黑狐抗议般地甩了甩尾巴，随即又好奇地问道，“没住过，所以什么是客栈？”

“客栈啊，就是住的地方。”齐季耐心解释，手指轻轻摩挲着黑狐柔软的毛发，按住了正甩动着的尾巴。

“那寺庙不是住的地方？为什么住客栈不惨，住寺庙太惨？”黑狐依旧不解，似是因不解达到顶峰，求知心过浓，一双三角狐耳高高竖起，像是怕听得不够清晰。

“寺庙也是住的地方，但客栈更舒服。”齐季顿了顿，回忆起切糕摊时黑狐的财迷样与其那所谓的一斤切糕=百颗糖霜山楂果，觉得不如买糖霜山楂果的财迷模样，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不过住客栈要花钱，记好，不要忘了。”

“花钱？！”黑狐的眼睛瞬间瞪得圆圆的，仿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

“嗯，花钱。”齐季点了点头，语气认真。

得到肯定后，黑狐的尾巴僵直了一瞬，随即就见它尾巴，连带着高高竖起的耳朵一起无力地垂了下来。

它小声嘀咕。

“能不能不住客栈？”

齐季挑了挑眉，有些好笑的看着黑狐，问道：“为什么不住客栈？”

“因为要花钱......”黑狐的声音渐小，说话声中透着几丝不舍，仿佛在权衡“舒服”与“花钱”之间的得失。

“你买吃就不花钱了？”

“买吃不一样！”黑狐即答，声音嘹亮，没有一丝不舍，满满都是认真。

“噗嗤——呵哈哈哈哈！”

看着这只“铁公鸡”，齐季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因不解自己在笑什么，所以歪着的黑狐脑袋，语气里藏着一点宠溺，“好，那我想想办法不花钱怎么样？”

“...真的？”黑狐说着，眼里亮起了光，尾巴也不自觉摇晃了一下。

“假的，住客栈，花大钱咯！”

“道士？！你坏！”

“我就坏！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