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赎头颅
吴克沉沉入睡。
他缓缓沉入梦境的海洋。
梦境里,那是一个星光璀璨的夜空,月光如水洒满大地。四周是如诗如画的风景。
吴克陶醉在朦胧的月色中。
忽然,一个人幽灵般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吴克的前世,天朝史官吴克。
惊恐如恐怖的蚂蝗,狠狠地写在史官吴克脸上,他着急地说:“吴克,你快去找刽子手的老婆美琪,明天我会被砍头,她要煮我的头颅。”
“她煮你的人头,与我何干?”
“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后世,前世有难,后世不顺,你要赶在她把我头颅下锅前,把头颅拿回来。”
古时候,刽子手行刑后,有些家属会及时把死者的尸首领回去,请巧匠把砍断的头颅与尸身缝上,然后下葬;而有的死者家属因为种种原因,没有领回尸体,刽子手会把尸身扔到野外喂狗,却把头颅带回家处理。
经过处理后的头颅,可以当作收藏品,供人欣赏;
有些仇家会贿赂刽子手,千方百计取得死者头颅,仇家会将头颅做成夜壶,夜夜便溺,以泄私愤;
史官吴克因为写了实话,被皇帝赐死。
吴克是天朝史官,他坚持记录下来。
皇帝暗示他,你改改文字,就可活命。
偏偏史官吴克是头犟驴,皇帝给的台阶,他不仅没有顺势下坡,反而倔强地说:“我是史官,头可断,血可流,历史不可改!”
既然你不肯改变历史,那就改变命运吧!史官吴克在皇帝的冷笑声中,如愿以偿成为囚徒。
雍是当朝太子,如心既是雍的仆人,也是他的爽人。
偏偏史官吴克不懂,他不懂避讳。
不懂避讳的手下,老板自然不会喜欢,于是史官吴克,只有死路一条。
菜市口。
阳光灿烂,观者如潮。
性格定命运的史官吴克,如待宰的公鸡垂头丧气。
此刻,他贪婪地呼吸着最后一口新鲜空气,沐浴着最后一缕和煦阳光。
刽子手站在了刑台上,他凶神恶煞,脸如张飞般黝黑,目光如炬,只见他手握沉重的刀柄,屠刀在阳光下发出寒光。
噗——
一口浊酒,迅速从刽子手口中喷出,溅在寒光闪闪的屠刀上,刽子手口中念念有词:
“恶煞都来!”
屠刀挟着酒气,迅速地落下,如钢片般在吴克的脖颈上。
吴克的头颅与身体顷刻分离开来,头颅像西瓜一样滚落在地。
一束血柱,从脖子断口射出,击中一只游弋的蜻蜓,血柱裹着蜻蜓,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粘在监斩官耀眼的花翎上。
监斩官疾速用笔筒揩掉蜻蜓及血污,喝一声:“去晦气!”
刑场上的人,除了刽子手,是不允许死人的一切沾污身体的,如果被死者的东西玷污了,通常的说法是,男的会折寿,女的会不孕。
监斩官的富贵路还长,所以得赶紧想办法补救。
监斩官飞步窜向护卫,嚯地夺过护卫的佩刀,挥舞着利剑,冲向尸身。
一把利剑呼地向刽子手戳来,刽子手见势不妙,一招凌空展步,如蜻蜓点水般躲开。
监斩官向尸身刺下第一剑,唱道:“死鬼,脏我身体,吃我一剑!”
唱罢,监斩官又一剑刺中尸身胸口,唱道:“死鬼,惊我魂魄,再吃一剑!”
此时,有人惊叫起来:“死人还魂啦——”
众人一看,惊骇的一幕出现:匍匐的尸身,竟然慢慢立起来,双手低垂,瑀瑀独行,向着河边移动。
哐当一声,监斩官手中的利剑脱手落地,他惊恐地望着尸身的背影,呆若木鸡。
蓬的一声响,河面溅起无数水花,尸身砰然入水,一会儿,水面归于平静。
观斩的老者说,尸身入水,是给河神当门卫去了。
人群在恐惧在消散,血腥味如影随形。
刽子手今天确实是大开眼界,他杀人至今,离封刀(刽子手行规,刽子手行刑生涯默认只杀88人)只差十个八个,今天的死囚实在奇特,宁可入海,也不喂狗,倔强啊,有种啊。
刽子手望着在地上静默的头颅,不禁肃然起敬。
已经过了一刻钟,死者家属没有出现。
刽子手耐着性子再等了一刻钟,还是没人来认领死者的头颅。
按照行规,没人认领的尸体,由刽子手自行处置,于是刽子手就把头颅带回去。
月光照进一角窗户,勉强洒下一片淡黄的光斑。
在寂静的夜晚,刽子手妻子美琪独自在院子里忙碌着。
院子里支着一口神秘的大锅,这是一口专门用来蒸煮人头的大锅,美琪是名副其实的夫唱妇随:丈夫充当刽子手,她负责处理人头。她记得很清楚,刽子手迄今为止,一共砍了七十九人,没人认领的尸体有十几具,也就是说,经她的手煮过的头颅有十几个。
现在她准备煮的,是史官吴克的头颅!
美琪满脸得意地望着那个死不瞑目的头颅,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端详着史官吴克的头颅,这头颅上大下小,有的像个扁葫芦,她美滋滋地想,这种头形适合做酒杯,市尹大人早就想要个头骨酒杯,这个头颅做好就给他。
美琪兴奋地给灶火添柴。
忽然,一阵阴风吹来,骨碌一声响,吓得美琪一激灵。
她回头一看,搁在木墩上的头颅,滚落在地。
美琪弯腰去拎头颅,头颅原来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死死地盯着美琪,这异样的举动,令美琪不寒而栗,她连忙唱道:“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香一炷。”
风轻轻吹过,血的腥味在空中飞舞着。
月亮的光辉在这凄凉的气氛中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吴克受到前世的召唤,穿越到雍朝。
月影迷蒙,狗吠催人。
吴克带着满身的疲惫,他拎着一个粗布袋,里面装着他东奔西走筹集的钱,他踏着稀疏的月色,焦急地走向了刽子手家。
柴火正旺,烛光摇曳,美琪返身去拿供香。
此时,人头骨碌碌地滚动,滚离木墩。
美琪见状,不胜其烦,她拽出一片妇女用过的秽布,以邪治邪,她瞅准时机,喝一声:“着!”
然后一把将秽布铺向头颅——
以邪物御敌,是古人惯用的手段。
秽布被长头发一扫,噗一声,恰恰打落在地。
美琪束手无策,捧着三炷燃香,跪在地上,她想,今晚出师不利,遇上难题啦。
得——得得——
敲门声响起,一把粗犷的男声从夜色中嵌进来:
“请问,美琪在家吗?”
美琪回过头,门框的月影下,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他就是吴克。
“我是美琪,请问客官是谁?”
“我是死者的朋友,是来赎回死者头颅的。”
吴克一边说,一边抖抖沉甸甸的粗布袋。铜钱碰撞的声音,美琪隔着粗布也能感受到。这种声音,比音乐还美妙,刽子手出生入死为了它;美琪担惊受怕为了它。这声音,美琪听了心花怒放。
说来也是奇怪,原来一直躁动不已的头颅,听到吴克的声音后,居然消停了,温顺地挨在木墩旁边。
美琪好不容易逮到头颅消停的机会,她箭步跨向头颅,一把拽着头颅的长发,拎到木椅旁,利索地打结,硬生生把头颅系在椅背上。
“闹心鬼,这下看你还动?”美琪瞪着头颅,恶狠狠地说。
“大嫂,不用系了,数钱吧。”
粗布钱袋像沉甸甸的果实,吊在美琪眼前。美琪见钱眼开,双手捧钱,喜滋滋到烛光下数钱。
吴克看着前世的头颅,悲从中来,他忍着泪水,蹲下,从喉咙里涌出一句:“前世,你受难了……”
叮,一文钱;
叮,二文钱;
……美琪陶醉地数了一遍,粗布袋子里一共九十九文钱。按规矩,从刽子手手中赎头颅,要一百文钱。
“还差一文钱。”她叫住捧着头颅要离开的吴克,大声说。
“可我身上没钱了,大嫂可否行个方便,少收一文钱?”
一阵疾风从吴克身边掠过,吴回过神来,已经看见美琪堵住门口,她肥硕的身形,挤得月色也无隙可乘。
“我们做刽子手的,是不容讲价的,按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真的没钱了。”
美琪绕着吴克转圈,像一只狼在贪婪地盯着吴克,她暗示说:“你,身上没有其他财物?”
吴克实在是太令美琪失望了:作为男人,你脖子上没戴珠链;你没有珠链也就算了,你连玉佩和戒指都没有,太窝囊了。
美琪绕着吴克转了三圈,愣是没摸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此时,她的目光落在吴克的布鞋上。
咦,这布鞋虽然沾了泥巴,有点脏,洗干净也不错,刽子手丈夫不是跑掉了鞋子吗?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刽子手在刑场目睹无头尸身的怪状,受了惊吓,魂不守舍,在回去的路上摔了一跤,连鞋子也摔没了。他连滚带爬回到家,美琪心疼掉了鞋子,在给刽子手打赎罪杖时(刽子手杀人回家进门前,要杖打后背,以示赎罪),故意多打两杖——左鞋一杖,右鞋一杖,算是出口气。
美琪弯腰去扒拉吴克的鞋子,“你把鞋子脱下来抵数。”
“大嫂,我只有这双鞋子,不就是欠一文钱吗,这双鞋不止一文钱啊。”
“少啰嗦,你要么给钱,要么脱鞋!”
美琪强行脱下吴克的鞋子,她一手拿着一只鞋子,用身体挤着吴克出门,用赶客的口吻说:“你快走吧,过了时辰,头颅恐怕回天无门啦。”
吴克捧着前世的头颅,光着脚,迈着沉重的步伐,踏碎月色,踏碎狗吠,茫然前行。
“后世,赎回头颅后,千万不能耽搁,要就近神婆超度,再续新生。切记!切记!”
史官吴克在梦里说的话,此刻在瑀瑀独行的吴克耳边萦绕。
吴克一夜无眠。
郊外,一座古朴别致的独屋,屋前绿树成荫,屋边溪水潺潺。
噗噗——叽叽——
一只无头鸡正在引吭高歌,无奈歌声粗劣。
神婆坐在树荫下,一本正经地为信徒解惑。
吴克抱着头颅,悄悄排队。其他的人哪见过这阵势?吓得纷纷躲避。
“哎,小伙子,你先来。”神婆看到抱着头颅的吴克,于是招呼他过去。
“小伙子,你求什么?”
“神婆奶奶,我求再生缘。”吴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神婆。
“这头颅缺了尸身,先要给他扎个纸身,再做法事。”
于是,神婆向吴克推荐一位匠人。
这位匠人满头白发,面带皱纹,他的眼中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光芒。
吴克恳求他,为这颗头颅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匠人默不作声地开始准备。他以精巧的手艺,将纸裁剪成一个个形状,再巧妙地粘贴、塑形。
在吴克的注视下,一个与真人无异的纸人逐渐成形。那纸人似乎充满了生命力,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一般。
“吴克,点香!”神婆看着栩栩如生的纸人,吩咐道。
吴克颤巍巍地点香,然后虔诚地插在纸人脚下。
万事俱备,神婆又取出几道符咒。她对着符咒,轻轻呵一口气。
她将符咒贴于纸人之上,然后默默地念动咒语。
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如同琴弦上的旋律,轻柔而悠长。随后,她嘱咐吴克如何超度亡魂的仪式。
吴克虔诚地按照神婆的指示进行。
他跪在纸人面前,手捧香火,眼中充满了祈求和悔意。
仪式结束后,那颗头颅仿佛得到了解脱,而吴克也似乎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烧脑筋:王莽为什么能篡汉?答案在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