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悦
墨色如漆，月光昏晕。空气中潮润润的水汽弥散，朝南方向的大殿内灯火通明。
祈朝皇帝陆和衍高坐堂前，眸色漠然，丝毫没有觉得夜半急召重臣议事有何不妥。
殿内气氛肃然，寥寥几位重臣规矩地跪坐于地，眼眸低垂，静静地等着坐在上位的帝王开口。
夜色愈发浓重，祈朝国相姜喻微微扫视左右，看到身旁年纪较大的重臣一脸倦色的模样，抬头，拱手作揖：“君上，若君上因前线将士连破云宁数城而心悦难眠，臣愿陪君上对弈解兴，君上不如其余老臣先行回府候旨，允臣陪侍在侧。”
陆和衍眼中有了一些兴味，“姜相怎知朕是心悦难眠？”
“君上威震四方，云宁外强中干，云宁日后定是君上的囊中之物。”姜喻俯身叩拜。
“那姜相可知云宁的求和信半旬前已快马加鞭出了云宁，不日将要进入祁朝界内，不久就可送到皇城。”陆和衍站起，年逾四十的他丝毫不见老态，他走下去，在姜喻面前站定，“不知姜相对此事有何高见？”
“臣不敢。”姜喻垂眸，“君上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若依臣拙见，剿灭云宁并非一日之功，物极必反，至刚易折，若逼太紧，反倒坏事。臣认为，可以暂时一缓。”
“诸位呢？”陆和衍扫视着他们，“除去姜相，诸位爱卿为何闭口不言？”
“回陛下。”兵部尚书拱手作揖，“臣认为云宁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若依姜相之言，暂且一缓，怕给了云宁喘息之机，为避免夜长梦多，臣认为，应即刻剿灭，以绝后患。”
“臣附议。”即刻有人附和兵部尚书的话。
“臣也这么认为。”众人纷纷点头。
姜喻抿唇，看向陆和衍，“陛下，云宁帝王懦弱无能，但云宁朝臣忠义，云宁百姓爱国，若真的强攻，我朝怕也会损失不少，所以，臣坚持，暂缓，智取。”
“如何智取？”
“臣提议，同意云宁的求和，并提出相应的条件。”
“那爱卿认为，应该提出什么条件呢？”
“陛下心有明镜，臣不敢妄加揣测。”姜喻俯身叩拜，“臣愿听候差遣。”
陆和衍转身，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好了，夜深了，都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
窗外，悠长的月光映照着粼粼的水光，波光流转，一直漫延……
婢女捧着水盆，跪在地上，等着苏晟净手。
云宁帝盯着水面波动的倒影，身旁跃动的烛光使自己的倒影更加生动。
江晚乔走进来便看到云宁帝呆望着水盆，脚步一顿，身后的苏昕苏黎也停下。
苏黎再次看到自己的父皇，心中的苦涩弥漫了胸腔，前世云宁亡国的悲痛让苏黎有些喘不过气，盯着苏晟，眼眶通红，她有满腔的话语想要质问自己的父皇，可是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始……
许是苏黎的目光太过沉痛，苏晟抬头，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小女儿那掩饰不住的哀痛。
“阿黎？”苏晟微微坐直了身体，朝苏黎招手，“到父皇这里来。”
苏黎身体一滞，亡国之恨太过悲痛，怕自己质询的话脱口而出，苏黎咬着下唇，抬手抓着江晚乔的衣角，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陛下。”江晚乔福身，为苏黎找着借口，“阿黎又梦魇了，现在心绪有些不稳，还请陛下海涵。”
“又梦魇了？”苏晟站起来，走过去，亲昵地摸了摸苏黎的额头，“找太医看过了没有？”
苏黎克制着自己心中升腾的情绪，乖乖巧巧地回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没事，让父皇忧心了。”
“父皇！”苏昕笑意盈盈地仰着头看云宁帝，“父皇每次都先看阿黎，儿臣不高兴了！”
“你这小妮子比阿黎还显眼呢！”苏晟笑着掐了苏昕的脸颊一把，“哪不高兴了？”
苏昕的笑意更大，笑嘻嘻地跟着苏晟和江晚乔一同朝膳桌走去。
苏黎落后一步，看着和乐融融的情景，心中想的却是云宁血海尸山的惨烈……
苏黎紧咬着下唇，心中默默盘算着该怎么提醒一下自己的父皇，以免重蹈覆辙。
“多吃点阿黎。”江晚乔夹了一点菜放到苏黎面前的小碗里，“想吃什么让侍女为你布菜。”
“多谢母后。”苏黎乖乖点头。
“母后我也要！”苏昕把面前的碗递过去，“我也想吃！”
“没规矩！”江晚乔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声，还是为苏昕夹了菜，看苏昕的碗还没收回去，拿起旁边的公筷朝苏昕的手背敲了一下，“好好吃饭。”
“是。”苏昕嘿嘿地笑了笑，揉了揉打疼的手背，规规矩矩地用膳。
这时，苏黎突然注意到了膳桌上的一道莲子桂圆羹。苏黎灵光一闪，站起来，刚想为苏晟盛一碗。江晚乔在桌底拉住了她的衣服，轻轻扯了扯。苏黎抬头看向江晚乔，只见她瞥了一眼桌上的茶壶。
苏黎瞬间心领神会，恭敬开口，“父皇，儿臣为您倒一杯清茶。”
“好，阿黎懂事了。”苏晟颔首。
看着苏黎倒好茶水，江晚乔示意左右为苏晟添了一碟点心，“陛下尝尝。”
“好。”苏晟不疑有他，顺手接过，尝了一口，眉头微蹙，“这是什么点心，好像不是膳房的手艺。”
说着，顺手喝了一杯清茶，眉头蹙的更深。
“回陛下，这是临海以南的特产，臣妾前几日和纯妃……”江晚乔话音戛然而止，看了一眼苏晟的神色，“不少姐妹都喜欢这新奇的吃食，但坏就坏在不易保存，臣妾就想着让陛下尝个新鲜，近日陛下政务缠身，所以……”
“如此说来，是朕疏忽了皇后了。”苏晟将手中的点心丢入盘中，又喝了一口清茶，状似无意，“这是什么茶，也是新奇的口味。”
苏黎紧跟着答道，“回父皇，这茶名苦艾，味苦性温，是纯母妃送来的，可以归纳脾胃，散寒平气。”
“你……你们……”苏晟明了，心中有些气恼，刚想发作，扫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苏昕和沉静侍立的苏黎，压了压火气，“皇后费心了，苦艾虽好，但平时还是少食为好。”
“父皇说的是。”苏黎跪下，“苦艾产自临苍，日后的确会少食，父皇不必为此忧心。”
“朕真没想到阿黎还懂这些……”苏晟沉沉地看了一眼江晚乔，重重地放下茶杯，起身就走。
“恭送陛下（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