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再来
季羡林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季嗣廉有时从老家来,就在北屋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婶母马巧卿对这个大伯哥常来“打秋风”十分不满。因为在季羡林出生之前,季嗣诚买彩票中过大奖,得了四千大洋。兄弟二人用这笔钱建房买地,建起了不错的家当。可是季嗣廉不善经营,又喜欢仗义疏财,不久就破产,变回一个贫农。自己不得温饱,还不时需要弟弟接济。这次季嗣廉又来了,马巧卿在西屋大声指桑骂槐,一阵数落。这等于下了逐客令,季嗣廉好没面子,悻悻离去,从此再不来济南。
1925年夏天,官庄老家有人捎信来,说季羡林的父亲病重。恰好他正在放暑假,立刻准备回乡看望。叔父季嗣诚惦记自己的哥哥,又担心侄儿年龄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应付不了,就请了假和侄儿一道回乡。
叔侄二人赶回老家,发现季嗣廉果然病得不轻。他直挺挺地躺在土炕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是面色红润,两只眼睛也很有神,看样子还不至于出大事。季羡林的叔叔大爷们急着要给病人看病。可是那年月,在清平这样的穷乡僻壤,一无医,二无药,附近十里八村,别说医院,就连医生也没有。只听说官庄北面十几里外有个大地主庄园,庄园主懂些医道,给人看过病。病急乱投医,他们决定去请那个地主来给病人瞧瞧。
去请“先生”——当地老百姓对医生尊称为“先生”,必须有交通工具。季羡林去二大爷家借来一辆牛车,求二大爷赶着和自己去请医生。十几里路,坑坑洼洼,牛车摇摇晃晃要走差不多两个小时。中间路过一个村庄,有一家做点心的作坊,他们拐进村去买上一木匣点心,给“先生”做见面礼。到了地主家,说明来意后,“先生”面有难色,主要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连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有些农民铤而走险,当上了土匪,这一带很不太平。时值盛夏,“青纱帐”笼罩四野,经常有土匪出没。每到这个季节,地主为了安全,都蛰居不出家门。季羡林为救父亲,跪地相求;二大爷也说了一车好话。“先生”受了感动,说:“难得城里来的洋学生有一片孝心,我就冒险去试一试吧!”
他们扶着“先生”,坐着牛车,穿过田野赶回官庄。路经高粱地时,季羡林警惕地东张西望,他知道,说有土匪绝非空穴来风,他的堂兄季元林就是被土匪绑了票,虽然交了赎金,可还是被撕了票,死得很惨;眼下如果土匪劫了自己,那就听天由命,如果劫了地主,麻烦可就大了!到了家,他赶紧给“先生”沏茶备饭,请“先生”按脉处方,最后请“先生”上车,提心吊胆,恭恭敬敬送回府去。回来时他又绕道去另一个村子,找药铺抓了药,当晚,他便给父亲煎药、喂药,翻身、擦洗。三五天后他又去请一次“先生”,还算运气好,并没有遇上土匪。
可是,父亲的病情仍然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加重。过了几天,学校要开学了,叔父也该上班了,叔侄二人只好离开官庄回到济南。
然而,开学没有几天,父亲竟然去世了,季羡林再次回到官庄,安葬父亲。
从此,家中只剩下母亲一人了,等待季羡林的,将是永久的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