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智慧:季羡林的110个故事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选修课

在清华大学外文系,季羡林觉得几门主课乏善可陈,而选修课却异彩纷呈。于是他将相当多的精力投入选修课的学习,为他日后成为大学问家打下了基础。

一门选修课是旁听陈寅恪教授的“佛经翻译文学”。虽然这门课与别的课时间冲突而没有听全,但对季羡林终生从事梵文教学与研究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陈寅恪,江西修水人,晚清湖南巡抚陈宝箴之孙,爱国诗人陈三立(散原老人)之子。早年他游学日本和欧美,精通多种语言,兼治历史和佛学,学贯中西,博大精深。据说陈先生讲课,听课的教授比学生还多,所以被称为“教授的教授”。陈先生原是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的四大导师之一,季羡林上清华前国学研究院已停办,陈先生在历史系任教,并应傅斯年之邀,担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历史组研究员兼主任,此时正是他学术研究的极盛时期。季羡林身为外文系学生,却有机会旁听他的课,当然喜出望外。而与季羡林同在外文系的钱锺书却未选陈寅恪的课,虽然这一老一少一直被认为是文史研究之大家。陈先生讲课没有讲义,用的参考书是《六祖坛经》,季羡林特意进城到王府井北边的大佛寺请回一本。上课时,陈先生一句废话都不说,先在黑板上抄写资料,抄得满满的,然后逐条分析讲解,对一般人所不注意的地方总是提出崭新的见解,有如石破天惊,让人茅塞顿开。他的分析细如毫发,如剥蕉叶,愈剥愈细愈深,而且恰如其分,不武断、不夸大、不歪曲、不断章取义,令人信服得五体投地。季羡林觉得,听陈先生讲课有如夏季饮冰,简直是最高最纯的享受。他不仅爱听陈先生讲课,而且如饥似渴地阅读陈先生的文章,还曾站在王国维纪念碑前仔细研读陈先生写的碑文,感受颇深。1929年梁启超逝世后,留美归来正在东北大学任教的梁思成,赶回北平为父亲造墓,同时还为父之好友、自沉昆明湖的王国维设计纪念碑。碑文曰:“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这种追求真理,舍生忘死的精神,深深感动和激励着季羡林。

另一门选修课是朱光潜教授的“文艺心理学”即美学。朱光潜(1897—1986),字孟实,安徽桐城人,当代著名美学家,也是一位在季羡林心里播撒种子的人。他毕业于香港大学,1925年赴欧洲留学,先后在英国爱丁堡大学、法国巴黎大学、斯塔拉斯堡大学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回国后担任北大教授,在清华兼课。季羡林选修了朱先生的文艺心理学课,听了一个学年,感到受益匪浅。当时朱先生的著作《文艺心理学》还没有出版,讲课也没有讲义,他认真地讲,学生认真地记笔记。朱先生不是一个口才很好的人,他讲一口乡音浓重的蓝青官话,而且上课时眼睛不直接看学生,老是望着天花板。但是,他从不说一句废话,慢条斯理,娓娓道来,把抽象玄虚的美学原理讲得学生入耳入心。正因为朱先生课讲得好,拜访者趋之若鹜,“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于是大家一致同意成立一个“读诗会”,入会者群英荟萃,包括朱自清、沈从文、冰心、林徽因、俞平伯、冯至、卞之琳、萧乾、何其芳、周煦良等人。朱先生既精通西方哲学和西方流行的美学流派,又对中国的旧诗词十分娴熟,因此课堂上旁征博引,触类旁通,头头是道,毫无牵强附会之感。季羡林觉得,朱先生“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一个学术上诚实的人,他不哗众取宠,他不用连自己都不懂的‘洋玩意儿’去欺骗、吓唬年轻的中国学生”,那些欧美来的洋教授根本无可与朱先生相比,因此听他讲课如沐春风,成了一种乐趣。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朱先生才是真正的比较文学和比较诗学的积极倡导者。看来,比较文学的这颗种子,正是通过朱光潜先生深深地播进季羡林的心中,成为他终生从事的研究领域之一。

季羡林在他的学术自传《学海泛槎》一书中写道:

陈、朱二师的这两门课,使我终身受用不尽。虽然我当时还没有敢梦想当什么学者,然而这两门课的内容和精神却已在潜移默化中融入了我的内心深处。如果说我的所谓“学术研究”真的有一个待“发”的“轫”的话,那个“轫”就隐藏在这两门课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