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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轻烟晓谈深墙远(1)
深秋薄雾轻绕,太阳还没出山,雄赳赳的公鸡打鸣划破晨晓,锄犁拍打着结实的土地。
祁州捏着手刹把自行车停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小路泥泞,车轮和裤脚沾了许多泥渍。
整个村庄遁入冗长的梦,他背着电脑包往前走,从树下穿过时,视野之内蹦出了两只活泼的小松鼠和一只在地上啄食的麻雀,隐约听到寺庙东门有人声,想来,应是有人比他到得更早。
“老师早。”
林志远闻声回头,看到是祁州。
此刻,文清正拿着粉头铅笔和纸质图绘向林志远请教轴线偏差的问题。
林志远和祁州的师父户川同年出自清北建筑系,交情匪浅。私下,祁州会依照年龄高低唤林志远一句“师叔”。
“祁州来了,吃过早饭了吗。”
祁州绕过台阶,从工具箱里扒拉了一个安全帽戴在头上,扣好扣子走了过去:“吃过了,我师父来了吗?”
文清不自然的别了一下鬓边的发丝,扶着鼻梁上的眼睛,对祁州礼貌的点点头。
祁州:“早。”
林志远指着大雄宝殿的方向:“你师父来得早,在里面呢。”
祁州笑了笑:“好嘞,那,老师我就先过去了。”
“去吧。”
林志远瞧着祁州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睛浮起难以言喻的欣赏。
大雄宝殿内部环境晦暗,祁州进去后,户川正半蹲在南壁查看详情,身旁是一堆废弃瓦砾。倚仗三十多年的工作经验,户川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金属框儿眼镜,有条不紊的从口袋里掏出白色手套戴在手上。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墙上的古壁画,上方的工艺难能可贵,如今绝大部分已经褪色老化,泥皮脱落严重,黄土灰土一层又一层的叠摞在一起。
蒙了厚厚的灰尘,想必这灰尘也可以送入研究室,倒也是有了年头了。
这座庙宇是明朝永乐年间所建,整体为传统的木质构架,重檐悬山顶,面阔六间,顶覆琉璃瓦。
经历了百年风雨。
祁州在距离户川两米的位置寻了处空地蹲下,打开电脑后,翻找出了五天前大雄宝殿内部勘测记录。
“老师,上次统计了一下,主殿内部虫害共有三处,其中损坏程度最大的是正殿距离佛台三米处的楠木柱子,根部受到虫子的蛀蚀也最为严重,大概是整个木构的四分之一。上周四的时候已经将采集的虫子蛀屑送往实验室,经过检验和DNA标本比对,现在已经确定了,为蠹虫类昆虫,详细的诊断报告,程砚已经发送到了大家的邮箱里。”
户川用镊子小心捏取地上的部分碎片放进了透明塑料袋子。采集样本被安稳的放进了工具箱,他拿出笔记本翻了几页,密密麻麻的圆珠笔字迹,细致的在正殿不同部位相对应的损坏程度方框里勾了对号,并标注了特殊记号。
户川望向祁州:“确定病害源头后,依照先前制定的方案,可以着手准备熏蒸作业了,跟致远说让他们那边及时做好跟进。”
“好的。”
祁州放下电脑,拿出用来测量木构之间距离的激光仪器,师徒俩有自己的手头任务,工作起来都是全情投入,各忙各的。
随着作业开始,屏幕上出现了绿色线条的电子图像与数据统计。
在智能化筛选下,数字与线条逐渐在统计图上漾出了偏浮轨迹。从监测数据里明显可以看出,建筑整体存在歪斜现象。
数据采集完毕,祁州收起了检测仪,把电脑屏幕转到户川面前,指着屏幕上的建模:“老师,你看这儿,右排3号梁柱扭曲弯垂程度最为严重,其他的也都有或多或少的裂缝变形,大概就是主要集中在上方四分之一处,木根腐朽多在根部三分之二处。”
祁州想起第一天来时看到的一幕。殿顶是残存破败的瓦片,还有生了草的屋檐,他又说:“一层层杂物叠加,导致的殿顶负荷过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户川更是一点不惊讶,反倒像意料之中。
他拿出圆珠笔做了记号,给祁州指了指图绘上方的圆形标记:“屋顶需要着重关注,看样子到时候是必定要翻修的。这块顶子五年前的时候大修过一次,没想到开裂的如此之快。”
户川起身,叹了口气:“能保存下来,实属不易。之前修缮也是对症下药,主要还是没有根治。忽略了细节,留下了小毛病。我刚刚还看了几遍,这里面能完好保存下来的壁画不足三分之一,总体来说这座庙的情况,不容乐观,幸亏通知的早,你瞧瞧村口那几栋老房子,祸祸成什么样了,对于研究明清建筑来说,简直太可惜了。”
祁州问:“老师,我们要继续进行下一项工作么?”
户川摘下手套,环视一圈:“先这样吧,等会儿通知部门成员准备好工具,下午一点集合,把周围相关的自然环境因素酌情再分析一遍,然后大伙儿一起开展清理工作。”
“好。”
总结完数据报告,祁州第一时间通知了古建部的其他成员。
人员集合完毕后,小组明确了各自的分工。
工程项目主要从偏殿开始修葺,由于主殿损坏程度过重,此项任务最重,放到了最后。
忙忙碌碌,一天的工作结束,准备下班回家时,林志远喊住了祁州,叫他稍留片刻。
脱了工作服,祁州在老槐树下等他。
五分钟后,林志远揣兜走过来,香烟夹在手中递给祁州一支。自己也自然抽出另一支。刚放到嘴边,话到喉咙处涌动而止。
他拿着烟往祁州的方向让了让:“今天出门没带火机,借个火。”
祁州摸了摸左边的衣服口袋,又摸了摸右边,空空如也。
平时随处可见的打火机,今天不翼而飞,祁州笑笑:“我也没带。”
“好吧。”
林志远顺手把烟夹在耳朵上,反反复复酝酿着,铺垫着。目光穿过远方的青山,想说出的话徘徊不上,仿佛在和自己展开一场无声较量。
“你师父的身体……”
林志远放低了声音问:“他的病况,严重吗?”
祁州沉默了一会儿。
“您放心,没有恶化到什么的地步。这是一个慢理疗过程,医生说需要注意休息和饮食……”
林致远“嗯”了一声:“你多提醒他。”
祁州反问:“林老师,你和我师父……”
林志远摆摆手,两个人自从上次在修缮方面意见不合后,直到现在都没多说过什么话,劲儿头上来的时候,更是连彼此的名字都不能提。说来也有三四十年的交情了,耆艾之年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