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天 山中无闲草，识者皆是药
2月19日
◎正对病人双手诊脉
周日早上五点半，已经到十堰市火车站了。
我们一出火车站，气温骤然下降，明显比广州冷得多。坐公交，转步行，等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任之堂大药房时，老师已经开始坐诊了。周围站满了人，排着几十个病号，出出入入，好不热闹。抓药的人也在忙，煎药的人也在忙。
老师正忙着看病，我们也就不上前打搅，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老师为病人号脉看病。
到这里看病的人来自全国各地，而十堰市周围的当地人似乎还不知道老师的名声在外头有多响。有个病人还风趣地说，这叫“墙里开花墙外香”。
德不广，不足以使人来；量不宏，不足以使人安。许多病人都是看了老师写的书慕名而来的。他们有不少住在药房不远的宾馆，专门住下来调养身子。
老师一般是上午号脉、处方，下午和晚上制药、写文章。《内经》里说，诊法常以平旦。早上号脉比较准，西医也是在清晨饮食未进之时，抽血来检查身体代谢状况。
待到病人稍微减少的时候，我们才上前跟老师打招呼。老师很高兴，直接把处方丢过来，要我书写，他念方药。
老师诊脉的方式比较特别，正对病人，双手握脉。老师说，这样摸脉有利于觉察人整体气血阴阳左右平衡。这正应了老师家传脉书里所说的，架势对了，后面的都对了。老师的太爷也常说，做事先做势，把式不对永远难成正果。
◎以自身之热疗自身之寒
上午看的病比较杂，有小柴胡汤证，有交泰丸证，有逍遥散证，我体会最深的是老师升降的思路。
老师常用龙骨、牡蛎，降气收敛，引上焦阳亢之火归入下焦，以暖腰肾之寒。老师称这种治法为“以自身之热疗自身之寒”，使寒热对流，疾病自然而愈。
现在有不少病人都是上热下寒，阳气郁在里面，发不出来。加之生活水平上去了，补药、补品又吃多了，这样胸膈以上尽是郁热，而腰膝以下却是一派虚寒。这时单清热则伤腰肾、脾胃，单温补则助热燥火。
老师则用栀子豉汤，宽降胸中郁热，再以葛根、黄芪升清阳，牡蛎、黑豆降浊阴。若病人周身气机不顺，老师还常用桔梗、枳壳、木香。桔梗、枳壳，一升一降；木香则理三焦气滞。
这样利用自身之补力，来滋养自身之虚寒，令寒热虚实对流，气机活动斡旋起来，则身体会自动恢复平衡。虽然没有直接服用补药、泻药，却能收到比补药、泻药更好的效果。
其实人体跟国家一样，也有贫富差距，沿海跟内陆，城市跟农村，就有不同。老师的这种治法，有些类似于南水北调工程，消除人体的两极分化，使上焦的燥热能下行，下焦的虚寒能得以温暖，气机相互对流，疾病自然而愈。
◎识药牛头山
今天刚好是周日，下午要去爬山。下午老师一般是不看病的。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去爬山，呼吸大自然新鲜空气，对身体健康帮助是相当大的。可现代人却很难腾出时间来锻炼身体，老师也一样，病人非常多，所以他说，爬山是个奢侈的行为。
确实，对于当今闹市生活、忙碌的现代人来说，想要闹中取静还真不容易。所以说，最奢侈的消费，不在餐厅、超市、步行街，而是在深山老林里。
老师带我们去十堰市很出名的牛头山，我们坐车到滟湖公园，从公园上去就是高大的牛头山了。
我们一开始沿着台阶往上走，初春刚到，树木还没有完全抽芽吐绿，故而能辨识的草药不多。一路上，凡遇到有特色的草药，老师都停下来说一说性味功效。
我们爬上一个小山坡，老师指着一丛绿色的蔓藤，说这是忍冬藤。忍冬藤是金银花的藤，极有特色。凌冬不凋，仍然油绿，故名忍冬。金银花又名双花，主要是清热解毒的。而忍冬藤由于是藤类，植物的藤就像人体的经络一样，它还能通经活络，不仅可以祛除外感风热毒邪，还可以清经络湿热之邪而止疼痛。所以，忍冬藤还用于风湿热痹、关节红肿热痛、屈伸不利，非常有效。
山道的另一边有两面针，老师摘下一把给我们看，非常形象，叶子背面两边都带有针刺。《中草药辨认秘诀》中说：“叶边有刺皆消肿。”这两面针两面都有刺，不用多说了，可以消肿排脓、清热解毒凉血。这让我们想到两面针牙膏，用它刷牙，可以治牙龈肿痛，这里面就有它的道理。
继续往上爬，我们又看到一大片木通，这木通可是龙胆泻肝汤里非常重要的一味药，八正散、导赤散中也用到木通。它可以把心肝热火往下引导，从小肠、膀胱排出。木通还可以通血脉、通乳汁，手脚有湿热痹痛，产后乳汁不通，都有大用。
山中无闲草，识者皆是药。一路上，大凡青青小草，多可入药。有像鸡尾巴一样的凤尾草，老师说它可以治疗热毒泻痢，长在石缝间，油绿油绿的。还有已经焦枯的艾叶，我们抓上一把揉碎，然后一闻，芳香味扑鼻而来。古书里说“艾治百病”，这艾叶有如此神效，应该是跟它可以做成艾条、用于艾灸分不开吧？
老师说他常用艾叶与苦参相配，一个温开，一个苦降，专治肠道湿毒积滞，排不干净，这也是一升一降的思路。
还有益母草，不过已经枯干了。老师边采药边笑着说，益母草与黄芪相配，一个升清气，一个利浊水，还能补气活血，对各类白带异常、蛋白尿都有疗效。
大路旁边还有一棵棵高大的树木，结着一串串像小葡萄籽一样的果实，老师说这是女贞子。女贞子又叫作冬青子，顾名思义，就是冬天结果，还非常青绿。我们随手采摘了一大串女贞子，尝了尝，甘甜甘甜的，满嘴都是津液，可谓生津止渴，不禁又多吃了几颗。
《药性赋》说，枸杞女贞，并补肝肾。枸杞子、女贞子合用，可以补肝肾，除虚热以明目。现代有很多人久坐电脑旁，导致肝肾阴虚，视力减退，目暗不明，眼睛还火热火热的。这时用这组药对来泡水喝，就有很好的效果。
女贞子还是二至丸里的两味药之一，代表冬至，冬至日采摘；另外一味药叫墨旱莲，又名旱莲草，代表夏至，夏至日采摘。这两味药能交通人体心肾阴阳。老师常把二至丸与交泰丸合用，治疗各种心肾不交的失眠。
◎核桃与青娥丸的来历
下山时，我们路过批发市场，老师买了两大袋核桃，十多斤，我们两人各提一袋。老师说十堰本来就是盛产核桃的地方。原来如此，这么好的核桃，居然十块钱一斤就买到了。在广州没有二十块钱是买不到的。
核桃也是中药，而且是良药。在著名方剂青娥丸中，核桃和补骨脂、杜仲相配，专补命门，壮元阳，治疗各种阳痿早泄、遗精、腰腿酸痛。
核桃能补脑，可作食疗，防治脑萎缩、记忆力衰退。老师说，核桃是坚壳包软肉，人体的骨头是坚硬的外表，包着柔软的精髓。可见核桃不单补脑，还补髓。这核桃掰开来，里面类似大脑的各路回沟，这正是中医以形补形的思想，故核桃善入腰髓，补肾健脑。
《药性赋》说，补骨脂能温肾，补精髓与劳伤。补骨脂能够补骨髓里面的油脂，可见其非凡。不过这补骨脂不可多用，老师说，补骨脂用得太多容易恶心。
这青娥丸据说还大有来历，即“青娥何须笑我老”，就是说吃这种丸子可以抗衰老，年轻女子都不敢笑你老。
青娥丸与唐代相国郑姻有段趣闻。据说郑相国被派到岭南当节度使，因为郑相国年高体弱，加以岭南地势低湿，所以不久他就感受了寒湿之气，引起多种疾病发作，身体更衰弱，服用很多补药都没效。这时有人献上一药方，郑相国刚开始不敢服，后来没办法了才服下，不料药后七八天，病情大减，于是坚持服下去，效果更明显。最后不仅病好了，而且身体也强壮多了。
后来郑相国回到京都，将此方抄录下来，传授给其他人。发现此方不仅治疗腰痛、脚气（因寒湿造成的下肢肿胀或痿软），而且老年人常服此药，还可以壮筋骨，活血脉，乌须发，润皮肤，使人显得年轻，具有美容美发之功，故有人赋诗赞曰：
三年持节向南隅，人信方知药力殊，
夺得春光来在手，青娥休笑白髭须。
青娥丸原方是补骨脂、核桃肉两味药，后世才加入杜仲的。现代临床还用来治疗骨质疏松。
晚上，我们认识了刘秀梅，她是广东药学院的，今年刚好实习，她没有选择去大医院，而是来老师的小药房。后来我们才慢慢领略到老师药房小，容天地，心不大，包太虚的胸怀。
我们三人一起去一家叫作“知粥味”的粥铺喝小米粥。小米粥是好东西，在北方又叫作代参汤。妇女产后坐月子多服小米粥，是平补之物，容易消化吸收。后来，我们也经常到知粥味喝小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