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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剑圣

“你是剑圣!”乐山脱口而出,史天赐曾经和他提起过的那些武林传说瞬间闪现在他的脑中,那个叫武痴的剑魔,为了获得湛卢宝剑投靠朝廷,他的目的不就是打败剑圣嘛。

“呵呵。”老人居然笑了,面露欣赏之色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江湖的典故却还知道不少啊!”原来眼前这位鹤发慈祥的老者居然就是赫赫有名的剑圣,原来他老人家是这样的出身,原来他和太平公主居然有这样的关系!

“那人定是受了朝廷的差遣,故意拖住前辈。”乐山端详着眼前的世外高人,尽量的平静心情,请剑圣把往事说完。

“你可知这湛卢宝剑的来历?”剑圣没有继续说,却卖起了关子。

“晚辈只是听说这湛泸神剑是世间三大宝剑之一,也是唯一一把上古留下来的利器。”

“湛卢确乃八荒神器,但此湛卢却非彼湛卢。”

“前辈此话怎讲?”

“真正的湛卢乃是春秋时期铸剑名匠欧冶子为越王所铸名剑,后越为吴所灭,湛卢又被吴王夫差占为己有。此后的几百年,朝代更替,神剑几经异主,最后落入了本朝平阳郡公之手。”

“薛仁贵?”乐山脱口而出。

“你小子还真有点见识。”剑圣看了看乐山,露出颇为欣慰的表情。

“薛将军乃太宗名臣,晚辈听人说过一二,却不知这湛卢神剑怎会落在他的手里。”

“如何落在他的手里并不重要,只是这湛卢宝剑经过千百年的颠沛流离,到本朝的时候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不过是一柄锈迹斑斑的废铜烂铁罢了。”剑神说话的时候,眼神里仿佛正折射着湛卢宝剑那暗哑的光。

“竟会如此,那武痴又为何苦苦要求得此剑和前辈一拼高下呢?”剑圣的话让乐山有些出乎意料。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剑圣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上元元年的时候,武媚,也就是后来的则天女皇帝被加封‘天后’,与高宗并称‘二圣’。这湛卢虽然失了往日的锋芒,但是名声依旧在,武则天所觎湛卢,便寻了个罪名将薛仁贵也流放象川,湛卢就此落在了武则天的手里。”

“就算皇帝得了去,也是一堆废铁啊。”

“这就是武则天的厉害之处,她当了天后之后,笃信一位姓胡的天师。这胡天师也确实有些道行,他重炼湛卢,并用武则天的血祭剑,竟让这湛卢的神芒重现天日。”

乐山一向不太相信鬼神之事,听着剑圣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据说当日众人皆劝说天后不可听信这道士的无稽之谈,但是武则天却义无反顾的划破手心,握住湛卢的剑柄,让自己的鲜血顺着宝剑浸透剑身。就在那一刻湛卢宝剑里被封存千百年的亡魂全都被召唤了出来,萦绕在皇宫的大殿里,鬼哭神嚎。而武则天却毫无惧色,举着湛卢剑放声大笑,又用宝剑指向那些对她颇有微词的前朝遗老们,那些亡魂就顺着天后所指的方向如利爪般扼对方的咽喉,让人魂飞魄散。”

“这,这真有此事嘛……”乐山已经听的目瞪口呆,脑海里浮现着那诡异的场景。

“我亲眼见过。”剑圣微微一笑,“但并不是在武则天皇帝手里。”

“武痴就是用这方法赢了前辈?”乐山心想,剑圣所谓见过,自然是在和武痴交手的时候,于是脱口而出。但当着剑圣的面,说他败给武痴,又觉得失言,却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他如果能使出如此这般的奇迹,你今天就看不到我了。”剑圣哈哈大笑,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确实有很多人见过女皇帝手持湛卢的神迹,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并不是所有人拿着湛卢都能开启神迹。”

“前辈此话怎讲?”乐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湛卢的神迹一定要沾了武皇嫡亲的血脉才会显露。”

“是太平公主告诉您的。”乐山突然反应了过来。

“我曾和她一起溜进她母后的御书房玩耍,那剑就挂在那里,我好武,于是取下来把玩却未见任何异样。”剑圣的眼眸变得温柔,仿佛回到了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乐山望着月光下的剑圣,不敢有任何的打扰。

剑圣回过神来,接着说道:“谁知道月儿说那是她母亲的禁物,抢过去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她的血滴在剑身上,立刻出现魂飞魄散,神鬼满屋的情景。我们吓的赶紧把宝剑收回鞘中,过了一会,我们定了神,互相看了看,我再去拔剑,却又一切平静如常。我还是不死心,于是狠了狠心,划破了自己的手臂,让血也溅在湛卢上,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反应,我们这才猜测,这湛卢宝剑要沾了武则天一脉的血才会显灵。”

“那武痴即便得了此剑,岂不是也徒劳无功?”

“正是因为我知道武痴即便得了此剑,也徒劳无益,所以才会给他钻了空子。”

“这晚辈就更加不明白了。”

“哈哈,人败给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是自己的自负。”剑圣长叹一声,却是带着笑容,“我自持武功无敌,也知道他无法使出湛卢的神迹,所以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谁知道却中了他的暗算。”

剑圣没有说自己是如何被暗算的,乐山也不便追问,却见剑圣转过身,露出空荡荡的一个衣袖,苦笑了一声说:“之后硬生生被他纠缠了三日,我情知时间紧迫,最后不得已舍弃一臂,才得脱身。”

原来老人一直侧身对着自己,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他右手的衣袖是空空如也。剑圣,居然被逼的自断一臂,这武痴是何等的厉害,而剑圣又是何等的勇气。

“他虽伤了我的手,我却伤了他的心。”这样的时候,老人依然不乏诙谐,“我诱他斩我手臂,他以为我持剑之手已断,却没有想到江湖谬称我为剑圣,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剑法好,而是我已经练成人剑合一,身体得任何一处都可以是剑。”老人喝了一口酒,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高手对决竟然就在这一口酒,一句话间轻轻带过。

“我用剑气重伤了他的心脾,不过真正伤心的还是我自己,因为等我赶到长安的时候,他们姑侄斗法已经落下帷幕,月儿已经被李隆基赐死,自缢而亡了。”

乐山黯然,仿佛见证了那一场鏖战,也仿佛看见了那一场伤心的浩劫。没想到老人却开怀一笑,将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死了,世上少了一个太平公主,但我并没有失去我的月儿,她终于可以永远的陪在我的身边,只属于我一个人。”

“太平公主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吧?”

“四十年了。”剑圣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四十年只是一弹指顷。

“太平公主已经死了四十年了,您一个人在这里守了四十年?”乐山惊呆了,他还没有体会过,也无法想象什么样的感情和毅力能够让一个人守候一生。

“死亡,有时候是一种解脱,有时候也是一种新生。”

乐山还不能明白剑圣的话,只是无法想象一个人四十年守着一座孤坟的决心。

“小伙子,你娶媳妇了嘛?”

“还没有。”

“有心上人了嘛?”

“也还没有。”乐山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老人把手里的葫芦扔回给乐山,抹抹嘴说道,“谢谢你的酒,也谢谢你听完我的故事。”

“应该是我多谢前辈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才对。”

“今天晚上说的话,比我这四十年说的话还要多。”

“你叫什么?”

“李乐山。”

“李乐山,乐山,好名字,好名字,你长得很像...相貌堂堂......”剑圣的声音越来越细,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

“您说什么?”乐山听不清楚,一句话却打断了老人的神往。“我已经快九十了,是快如土的人,可是有些东西我还不想带进棺材,遇见你也算我们的缘份。我刚才见你功夫不错,能否再练几下给我看看。”

闻听之下,乐山知道剑圣有意点拨,不由得欣喜异常,将看家的本领一一施展出来。老人边看边点头,挥挥手示意乐山停下来。“你的武功底子还不错,挺有意思,我虽未见过,不过看你的招式,应该是剑法,为什么使刀呢?”

“实不相瞒,这剑法乃家父所留,家父死后,我一直被仇人追杀,害怕使剑暴露了身份,这才用刀,而我从前又是不良人,正好做身份掩饰之用。”

“原来如此,你不妨试试攻我几招。”

“晚辈不敢!”

“不妨事。”剑圣一伸手,让乐山抽刀,乐山硬着头皮,挺身而上。无奈乐山剑法虽快,却始终沾不了老人的身,乐山不敢有所保留,催动内功将斗青城十三剑和斗转星移全数施展出来。

“咦,”老人用断袖卷住乐山的剑势,化为无形,随即说道,“你会少林的易筋经?”

乐山赶紧收刀回撤,恭敬的回答剑圣道:“晚辈曾在少林修行,机缘巧合,得少林高人传授,但仅凭只言片书,往往不得其法。”

“你的剑法凌厉,配合这心法的修炼,恰可互补,也算造化。不过你的剑法过于一板一眼,却难脱一个快字,不过仅仅是快还不够。”老人一语就道出了乐山武功的要害,乐山连连称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快,也不可能永远最快。遇到比你更快的高手你怎么办?等你老了,到我这个年纪,再快不了了,又该怎么办?”

“前辈说的是,还请前辈指教。”乐山愈发的觉得剑圣的话醍醐灌顶,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请教。

“人生如棋,武功也应该是这样。”剑圣折下身旁的一根树枝,在空中划了个圈子,“武功的下品是见招拆招,中品是让对方没有机会出招,而上品则是让对方招招都落入你的圈套、你的节奏。真正的高手对战,不可能不让对方出招,而你见招拆招就已落在下风,唯有运筹帷幄,方可决胜千里,这和打仗是一个道理。”

说罢,剑圣舞动树枝,为乐山展现出一副壮阔的山水画卷。时而如金戈铁马的战场,时而如波澜壮阔的江河;时而如小桥流水的缠绵,时而如鹰击长空的壮烈。每一招每一式里都蕴含着诱敌、杀敌、避敌、困敌、拒敌,而所有的招式又是相互补充,相互配合的整体。

烈烈风起,整个山岗仿佛都被舞动了起来,只有经历过千军万马、龙血玄黄的将军才能悟出这样的武学真谛。

乐山看的如痴如醉,不知不觉天色渐白,老人停下手来,乐山这才发现练武的人气息平静,自己却通身大汗。

“看明白了?”老人把树枝一丢,望着乐山。

乐山一脸兴奋,又茫然的摇了摇头。

“哈哈。”剑圣仰天长笑,道,“这就对了。没有什么招式可学,只要你明白了其中的真意,胸怀丘壑,加上你的少林心法,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乐山长嘘了一口气,心中顿时觉得醍醐灌顶,敞亮了许多,立刻跪倒便拜:“前辈指点,晚辈受益匪浅,请受晚辈一拜!”

“年轻人,江湖险恶,人心不古,你好自为之。人生在世,功名权禄都是假的,谁知道今日的翠柏青松会不会变成明日的黄土万里。活着,珍惜值得自己珍惜的东西就足够了。”

乐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不要以为自己能救得了江湖、社稷,最后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救不了。”

“晚辈记住了。”

“忘掉,才是真的记住了。月儿落了,我也该走了,咱们后会无期……”说到最后几个字,话音渐远,乐山抬起头来,老人的身影已在数丈之外,默默的隐褪在了升起的朝阳之中。唯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哼唱着一首歌谣,悠远的回荡在岗上林间。乾陵和周遭十几座王陵正在一点一点的露出真容,相比于亘古永恒的日升月落,它们也只是浮云朝露、一现昙花。

“一个时代的终了,一剂等待的苦药。

一声长啸的寂寥,一轮风骚战古道,

泯一场江湖,揽一弯新月,

叹息之后是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