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牢里六月飞雪
探监时间有限，许多事来不及细说，楚伶月来之前做了准备，提前写好纸团，塞他手里，让他慢慢看。
收起饭碗和鸡汤，转身要走，忽然听见牢房外面传来狱卒的喊声：“禀报大人，右司理院一切正常!”
“喊什么喊，吓老子一跳，一边去。”
“是!”
狱卒过分高亢的回答显然是为了提醒楚伶月。
长官突然巡视，打乱了之前的计划，让楚伶月赶紧躲避，不然会掉脑袋，收钱的狱卒也要受罚。
楚伶月顿时慌了神，收拾碗筷的手都在发抖，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这还收什么收，给我!”
关键时刻还是张晋淡定，碗筷扔到墙角的马桶里，从楚伶月手里抢走牢门钥匙，锁上牢门。
然后拽着她的胳膊，往阴暗处的床榻上推。
楚伶月看见张晋侧躺，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身体蜷缩成一团，躲在草席床榻的内侧。
张晋侧躺在外侧，用身体挡住了楚伶月。
刚刚安置好，就听见轻快的脚步声到了牢房门前，来的是秉义郎吴玠，闲着没事，找他打听八字军的情况。
“打开牢门!”吴玠说。
这个要求可把狱卒难住了，牢门钥匙给了楚伶月，暂时不在狱卒手里，根本没法开门!
那狱卒都傻眼了。
还好张晋反应快，背向牢门，搂着娇弱的楚伶月回了句：“牢里六月飞雪，吴秉义还是别进的好!”
六月飞雪窦娥冤。
这个故事成书于元代，但是宋代已经广为流传了，吴玠听了觉得有趣，便没有执着于进去的事，站在牢房外面跟他对话。
“怎么着，你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吴玠调侃的语气显然是不相信他的。
他淡淡回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吴秉义何以认定在下杀了宗颖，有何证据?”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说得好，明天三堂会审，见过你谋害宗颖的证人会出席。”
“那就明日对簿公堂，吴秉义请回吧，牢房寒冷又污浊，别脏了你们这些只会内讧的达官贵人的宝靴。”
张晋含沙射影的怼了吴玠两句。
若是文人士子，冷哼一声就走了，不跟他计较。
吴玠不一样，疆场杀敌，建功立业升上来的秉义郎，可不喜欢文人指桑骂槐那一套，当场就怼了回去。
“张监正这话什么意思，我吴某人可不是达官贵人，内讧又是骂谁呢，要是骂我，我可要进去跟你掰扯掰扯，掰扯清楚了还好，若是掰扯不清楚，那我只能掰烂你的嘴了。”
躲在张晋怀里的楚伶月心尖都发颤了，生怕吴玠真的进来，两手揪着张晋的衣襟，下意识的往他身边凑了凑，
无意间听到他平稳的心跳，不禁暗暗惊奇，这么危险的境地，他居然一点也不紧张。
淡然回道：“我冤枉你了吗，也许吧，但我没有冤枉大宋朝廷，金兀术二次南征在即，河北已经烽烟四起，这个当口，皇帝和宰相忙着吵架，百官忙着搬家，禁军士卒为了不打仗，自愿降为厢军，地方上的豪绅囤积粮食，龟缩不出，宁愿把粮食捂烂，也不给我们八字军，这样的大宋，我看亡了也好。”
“放肆!”
吴玠的怒喝声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回荡，毫无疑问，这番话激怒了他，但不得不承认，张晋说的是事实。
宋高宗赵构刚刚和宰相李纲吵了一架，李纲被御史台弹劾，按照大宋惯例，凡是被弹劾的宰相，都要主动卸职，等候皇帝论处。
赵构一定要南下，不能容忍李纲的反驳。象征性的挽留了一下，就让李纲罢相滚蛋了。
君臣离心离德，南迁的过程也是混乱不堪，朝廷九寺五监，太常寺、光禄寺、宗正寺、卫尉寺、鸿胪寺、大理寺、太仆寺、司农寺、太府寺、国子监、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都水监，官员居然逃散了大半。
有人领了建康的职位，人在东京，有人跟随赵构去了建康，冒名顶替当上了五品大员。
还有人替皇帝背骂名，成了相公，不用怀疑，说的就是黄潜善和汪伯彦，他们何德何能当宰相?
如此混乱的朝廷，能抵挡金兵的二次南征吗?
吴玠知道他说的对，甚至心底也有这样的想法，朝廷已经烂透了，但是想归想，不能说出来。
身为秉义郎，不能让属下动摇抗金的决心
想到这里，火气渐渐消下去了，刚才的牢骚话仿佛没听见，岔开话题问：“你是从太行山来的，王彦那边的情况如何?”
“没粮，没马，只有一片赤诚之心!”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吴玠的眼眶湿润了，对他的敌意也减弱了几分：“所以你来邓州筹粮?”
似乎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他背对牢门，搂着怀里的美娇娘紧了紧：“筹个屁的粮，我是来坐牢的。”
吴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站在牢房外面。
黯然许久，终是一叹，无精打采的离开了。
跟在后面的狱卒没有听明白他们的谈话。也不知道吴玠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互相对视。心里好生纳闷，这个犯人真奇怪，正脸不给一个，把秉义郎吴玠怼了一通，反倒安然无事。
不管怎样，这是最好的结果，吴玠走远了之后，狱卒急忙回来，拍打牢门，示意楚伶月可以出来了。
楚伶月起身整理襦裙，捂着发烫的脸颊，回头看张晋，张晋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挽着竹篮走到门边，咬着红唇嘱咐：“你可要坚持住。”
“不必为我担心，刚才交代的话，记住了吗?”吴玠离开时，张晋火速交代了几句重要的话。
事关重大，楚伶月岂会忘记，郑重其事的点头：“我会一字一句的写下来交给王贵的。”
“去吧。”
佳人远去，牢门关闭，潮湿阴暗的牢房归于沉寂，栅栏天窗上的月光映入牢房，留下一尺光明。
他站到一尺宽的光圈里，抬头仰望，虽然看不到明月，但他隐约能看到点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