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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明灭
池雪年稍微一用力,便将范落舟拉了起来。青年踉跄几下勉强站稳,而对方已抽回了手了。
范落舟看着池雪年往门口走去,显然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他却忆起池雪年先前莫名看向自己屋子,救了他的命,会是因为范知然吗?
而他的兄长还未从那房间里出来。
范知然呢?
他随即问了出来:“等等,范知然呢?”
池雪年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休止符,一切在那时是寂静的,声音是冻结的,月光是冰凉的。
范落舟不自觉地畏缩了一下。
白发的少年人总算侧过头来看他。哪怕是范落舟都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有多冷,心情在那一刻变得有多差。那淡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要说话又顿住,眼睛紧紧地盯着范落舟,月光下如玻璃珠一般。
“……他死了。”
语调是毫无改变的淡漠,仅仅是声音喉咙梗塞似的微微变调。
范落舟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有点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道:“死……了?”
为什么?池雪年杀了他?但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才听见他的声音,明明才见过他的面。
明明他刚刚还活着,鲜明地。
青年抬起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看见池雪年还在看着他,却好像放松了一点,以至于那向来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似乎流露出一丝悲哀,但消失得那样快,如同光影的恶作剧。
范落舟的思想是一团交缠打结的细丝,他在这一团乱絮中想,我又有什么资格怪责他什么呢。
*****
深夜的道路几乎没有行人,和星星作伴的仅有结冰的风和沙沙作响的树叶。
范落舟跟着那白色的身影,他不知道池雪年要去哪,又要去做什么,有什么计划。
而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该做什么,该有什么计划。
他们途经一个露宿街头的孩子,披着又窄又破旧的毯子,稚嫩的脸上灰扑扑的,沉在梦乡里。
范落舟看见池雪年站定,往那沉睡孩子的衣服口袋塞了只金钗。
“……”
他黑色的眸子一动,竟觉得理所当然。
池雪年领着他到了一处小院,门没有上锁,一推便开了。院子里种着一棵不知名的树,树枝上挂着一颗颗蓝黑色的果子,叶子已落了不少了;石桌并不清晰地倒映着天空的一轮弯月;除此以外院子空旷得仿佛为流浪的小动物们而设。
池雪年脚步没停,径直走进了一间房间。
“101673。从现在起,你便住在这。没有重要的事别自己出门。”
声线和空气一样凉。
“范家被满门抄斩,你理应死了。”
青年环顾四周,有点手足无措,却在此刻听见了院外急促的脚步声,比一般鞋子发出的重,杂乱无章,很快远去了。
范落舟下意识转头看向池雪年,对方却面不改色,好像没听见什么,甚至倾了倾头,像是在问他有什么疑虑。
他眨了眨眼睛,但最后开口时说的是毫不相干的东西。
“……你可以不用叫我的玩家编号。我可以和你说我的名字。”
池雪年双手环胸,眼眸微垂又抬起看向范落舟,还是一样的看不出情绪。
“是什么?”
到了这时范落舟便有些后悔了。
他觉得池雪年不会愿意听见这个。
范落舟犹豫了一下,抓了抓头发,小心地措辞:“我应该……不是,我是说,我的名字——就是范落舟。”
话音未落又紧接着解释道:“……是重名。一样的字。”
池雪年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沉默地看着他——在想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久到范落舟几乎要再补上一句“没骗你”了,方才垂下眼又垂下手,快步出了房门。离开前脚步微顿,出声道:
“好好休息。”
话语雪花般飘落,门被轻轻掩上。
前言不搭后语……
范落舟又抓了抓头发。
比起观察更近直觉,他觉得池雪年在逃避。不想——亦或该说是不敢,称他为“范落舟”。
为什么?
范落舟呼出长长的一口气,看它们变为白雾。这里的秋天已然是寒冷极了。床榻出人意料地干净,他在上面坐下,想起池雪年仅穿着单薄的一身白衣,连件外套都没有。
不冷吗?
范落舟心不在焉地撩着墨色的腰带想。
等等。
衣服。
池雪年就这么走了,连换洗的衣服都没给他?
……再说要在哪里洗澡?
他今天可是在地上又躺又坐啊。
青年猛地起身,谁知出房间时正见院子门被悄声关上。
范落舟皱了下眉。
池雪年出去做什么?
他小跑到门边,探出头,看见白色的衣角在拐弯处一闪而过。
范落舟眨眼,义无反顾地跟上了。
*****
池雪年走得太快,完全没有跟踪经验的范落舟不多时便跟丢了,绕了一圈才找到路。他还未靠近就已听见怪异的滋滋啦啦的声响,青年慢下脚步,扒着墙看出去,甫一看清便睁大了眼睛,一时失语。
整个范家烧起来了,冲天的火光映在纵火犯冷淡的脸上,而他手持着一只火把,轻轻一掷便落进院内,被跳动的火舌吞噬得干干净净。
少年抬眼望着在风中摇曳的火焰,兀自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刚放了场大火还笑得出来吗?真不愧是大反派。
但很漂亮。
这是似乎是范落舟第一次看见池雪年笑,像是看见第一次见光的璀璨玉石。
他却越笑越厉害,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背抵在了墙上,一手盖着脸,一手撑着膝盖,笑得直不起腰出了声——
那其实不像笑声。
更似无力的、精疲力尽的幼鸟的悲鸣。
橙黄的火光削弱了池雪年身上的冷感,显得他的脸多了几分血色,显出他是活着的。
与常人无异地,那么脆弱地活着。
大约是在此刻范落舟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所谓的“反派”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在这个世界还未及冠,在自己的世界还未成年,是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
那或许又是光线的小伎俩,但他看见一滴泪坠落,在那悲戚的笑里。
哀悼者无法抽离,亡故者仍旧安眠,悲剧的入口终于迎来了悲剧本身——
过去被焚烧殆尽,可没有人获得新生。
范落舟下意识地后退。
那是一模一样的情感,他想要离开,逃离——逃离这样的伤痛;他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可是那些声音斥责着他。
你怎么能忍心将他自己留在那里?
你怎么能舍得?
你怎么能?
范落舟咬了咬唇,又退了一步,却感到有人按着自己的肩膀将他转过身,随即抓住他的头发往墙上狠狠一磕。
动作又快又流畅,像是做惯了似的。
……这些人的力气为什么都这么大?
范落舟失去意识前只看见在这个时代突兀极了的一身西装,血色的眼眸和竖瞳,冷漠至极的眼神以及左眼下的一点红痣。
“你们真是麻烦透顶。”
很年轻的男声,发音的轻重有些不似母语者,语调几乎称得上是亲和,却充满讽意和漠然。
“为什么不能和你那没用的哥哥一起死了呢。”
白发的少年才直起身,手背擦过眼睛,摇摇晃晃地还未站稳,转角便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是很轻的闷响。
池雪年微愣,揉了揉眼睛,快步向那儿走去,于是就见范落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瞳孔一缩,立刻半跪下来,推了推对方,轻声唤道:“……范落舟?”
一向发亮的、墨玉似的眼睛没有睁开,鸦羽般的睫毛静止着。
“……范落舟。”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几乎带了祈求的意味。
池雪年的姿势变为跪坐,想将范落舟倾侧的头抬起来,却摸到一手黏腻,而铁锈味慢慢地散出来了。
……血。
少年恍惚一瞬,条件反射地伸手探对方的脉搏。
跳动的。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池雪年霎时放松下来,心跳一点点变得平缓。他轻轻将手覆在范落舟的伤处,掌心散发出很微弱的光亮。
“别怕。”他低声喃喃道,不知是说给谁听。“……别怕。”
我会带你回家。
*****
范落舟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了。
他慢慢地坐起身,门外的阳光从缝隙溜进来,几声雀鸣若有似无,他昨天没发现的风铃叮当作响,让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回到了池雪年所安排的住所。
是池雪年把他带回来的?
范落舟下意识碰了碰头,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昨夜的记忆回笼,自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磕墙上磕晕了。
没记错的话那人就磕了一下,难以想象到底是多大的力气。
多大仇多大怨啊。
范落舟还回顾着,随着一声细小的吱呀声,地上的亮光铺开了,池雪年迈过门槛,侧着头带着温和的笑,正轻声道谢。
范落舟一时间有种撞鬼的感觉。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个蹦蹦跳跳的孩子,手里拿着药包和纱布,见到范落舟笑眼弯弯打了个招呼。
而池雪年则一怔,笑容微敛。
那实在是很明显的情绪转变,以至于范落舟一时间不知道该质疑池雪年怎么一夜之间生了个小孩出来,还是该考虑池雪年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他。
他看见少年微微俯身,拿过纱布和药包,让那看着只有五六岁的男孩去休息——而对方欢快地答应了。
小孩走后门被带上,房间又只剩他们二人了。池雪年拖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示意范落舟把头靠过来,轻车熟路地拆起纱布。
噢,是要给他换药。
“今日买药时,有人想杀我。”池雪年边上药边开口,语调仍很冷淡。
范落舟一愣,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那孩子冲出来,替我挡了一刀。”
啊,那个小孩一看就是好人呐……
范落舟胡思乱想着,没成想池雪年冷不丁问道:“吓人么?”
范落舟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那昨晚为什么还跟着我出去?”
又轻又简单的一句话将范落舟从千端万绪中拽出来。青年小心翼翼移着视线,因少年未停下换药动作而不敢随意转动脑袋,悄悄地瞅着对方浅蓝的下裳。
……他换了身衣服。范落舟再次分了神。有给自己换吗?
“…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话语间伤口被包扎好,打上结,范落舟终于可以转头去看了。这一眼方才发觉池雪年似乎是带了火气,眉头微颦
神色稍冷,惹得范落舟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难道带上设备之前他们没让你签署死亡免责声明吗?”
“这里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游戏,从前在此死亡的人成为植物人,而现在就是真的死了——听明白了吗?你没发现你没有商城,没有指引系统吗?”
范落舟抿起唇,手无意识攥紧被褥,突如其来的信息让他有些茫然,心情又有些沉重,他不明白池雪年是怎么知道这些在这个时代不存在的概念和事物的,他只感觉池雪年除了生气还在害怕。
怕他死。
清泉般的声音略略扬起,拉扯着范落舟的心脏。
“你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从此被困在这里——你以为你真的还在游戏里,你以为你真的不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