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洹周小爷
裹着桂花香漫过街角，徐清宁拎着肉包子溜达到周家药铺旧址时，发现几个孩童正在比赛掷烂桃核。
投掷的对象，正是当年药铺“杏林春暖”的牌匾，如今只剩半截“春”字。
“周瘸子，害娘子，烂脸烂心烂肠子！”
几个孩童边扔边唱着顺口溜。
为首那胖小子更是叉腰高喝：“砸中春字，赏饴糖三颗！”
“嘿，扔的还挺准。”
徐清宁笑吟吟截住飞向门匾的桃核，屈指一弹，桃核倒飞，落在为首胖小子的额头，砸出一片通红。
“如此顽皮，当心半夜被山雀啄了屁股。”
孩童们呆愣片刻，忽地撒腿就跑，炸作鸟兽散。
徐清宁迈步走进药铺废墟，匾额裂纹里渗出隐约陈旧药香，像是故人一声欲言又止的叹息。
药柜早被劈作柴薪，焦黑梁柱间倒悬着褪色药囊。
徐清宁弯腰拾起半本《千字文》，泛黄纸页粘着干涸药渍：“地字廿七格……鹿茸三钱……”
残页簌簌剥落处，猝然跌出一支褪色的胭脂笔。
徐清宁想起十二年前的夜宴——周大福醉醺醺给夫人画眉，活把新月描成腊肠，被追打得窜上银杏树。
“徐道长评评理！我这叫‘鸳鸯眉’，最新的苏杭样式！”
徐清宁摇摇头，弯腰避开蛛网，发现残墙透进一线光。
半卷医案卡在药碾槽里，纸页蜷曲如老妪皱脸。
徐清宁随意翻看，忽的顿住。
“七月初三，以肝试药......”蝇头小楷忽转癫狂，墨渍拖出长痕刺破纸背。“……洹儿，爹对不住你……”
泛黄的纸页上字迹狂舞，俨然是把毕生痴嗔都勾进了墨锋。
“寅时剜肝试苏苍叶……呕三升，申时溃烂至两胁，戌时用子夜草捣浆外敷，洹儿咳疾加剧。另：明日市集买饴糖。”
最后四个字力道穿透纸背，活像要用糖汁把药苦味溺死在砚台里。
废墟外锈铃骤响。
徐清宁转头，望见街角巷尾处，闪过褐色短打衣角。
徐清宁眉峰扬起，正要去寻，却忽然察觉到苏小檀似乎与人起了争执？
……
正午的日头晒得青石板泛起白光，街角汤面摊支着褪色油布，老板挥汗如雨地搅动面汤，空气里浮动着葱花与花椒爆炒后的焦香。
“聚财坊的活阎王来巡街咯！”
巷尾爆出这么声吆喝，市集霎时静了三分，一众商贩皆是变了脸色。
因为聚财如意坊的人一来，就说明要收“平安钱”了。
“来的人是周小爷！”
可紧接着当众人听到来人是“周小爷”时，紧张的神色缓和下来。
至少在聚财如意坊那一众恶霸里，这位赵长老收养的义子虽然颇有凶名，但……
却见来人不过是个束着狼尾辫的少年，发梢还用半截褪色红绳草草扎起。
周洹刀鞘往蒸笼盖子上轻轻一叩。
“杨叔，该晒晒钱袋子了。”
“周小爷您看这……”摊主老杨抹着汗捧出钱袋。
周洹咂了下嘴，两指夹走钱袋，突然反手一颗石子甩向身旁——正砸中个偷摸顺走酱肉包的小乞丐。
“哟，手挺快啊？”周洹挑眉拎起面黄肌瘦的小乞丐后领，吓得孩子脸色煞白。
“知道杨叔攒了三个月包子钱打算给闺女打银簪么？”
“滚远点讨食。“
周洹瞪着眼塞给孩子两枚铜钱。
“下次剁手指下酒。“
余光扫到杨叔翘起的嘴角，周洹神色不爽。
“都看什么看？当小爷剁不得手指拌凉菜？”
周洹一路收着平安钱，转悠到了一处胭脂摊前，粗砾手指蹭着支银丝缠花的簪头。
摊主妇人脸上堆笑：“周小爷要送给相好的？”
“放屁！小爷还没成年呢。”周洹耳尖漫上霞色。
“是我妹妹生辰！”
周洹摸出钱袋倒出碎银付账，钱袋里还混着张被小心翼翼折叠好的药方，隐约可见“陈皮”“川贝”字句——正是他打算给阿莲抓的止咳药。
正掂着钱袋里的碎银算药钱，忽有惨叫刺破市喧，收完平安钱的周洹不经意间望去，竟在巷子里发现一道熟悉背影。
仔细望去正是义妹阿莲！
周洹脸上下意识泛起笑容，可当他注意到阿莲腕上渗血的绢帕时，额角青筋登时蹦跳如油锅里炸开的青豆。
更别说此时阿莲脚边还躺着一具焦黑到不知生死的躯体……
再看那狐耳狐尾的少女，分明就是妖物！
“妖物，休伤我妹妹！”
周洹腰间横刀出鞘，刀光如新梨蘸雪，寒芒直取苏小檀发梢那支银铃。
苏小檀双指正捏着块梅花酥，察觉到身后刀风，足尖轻点，竟踩着刀背旋身翻上一旁青墙。
杏色裙裾扫落几瓣榆钱，恰好坠在周洹的刀背上。
本来准备给阿莲的梅花酥，苏小檀自己先啃了一口。
“道士哥哥说过，如果有人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动刀，那就是憨货，揍一顿就好了。”
“滚下来！”
周洹喉间滚出低声怒喝，刀光卷起再斩。
苏小檀腮帮子鼓成松鼠，边嚼酥皮边掐诀。
一只由纯粹灵力凝聚的巨型拟人狐狸虚影，出现在苏小檀背后，
那狐狸冲周洹挤眉弄眼，爪尖托腮作沉思状，支起身子，双臂一夹，臂膀肌肉高高隆起，挥出漫天拳影！
“欧拉欧拉~”
伴着苏小檀软糯轻喝，拳风卷着梅子香扑面而来。
周洹横刀格挡的架势尚未摆全，人已撞歪巷角，连人带刀倒飞出去。
踉跄中撞歪了巷中扁担，两筐菜帮子碌碌滚进阴沟。
“咳咳……你这妖……”
周洹只觉得如同被脱缰野马直勾勾撞在了心窝，两眼发黑，眼冒金星。
呛咳未尽，灵狐幻影突然托腮蹲在他面前，毛茸茸的爪子握拳捏的咔咔响。
狐狸虚影不依不饶，双拳舞出幻影，对准周洹就是一顿猛砸。
虽然周洹看境界是饮露境巅峰，在这青山府百姓里小有凶名，也是玄霄宗外门弟子，但碰上苏小檀，只能说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青丘化灵术，道士哥哥可是让我练的纯熟。”苏小檀得意洋洋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道士哥哥对这一招情有独钟，还总喜欢称这一招叫“欧拉欧拉拳”。
周洹艰难支撑，觉得掌中刀重若千斤，细看刀身竟有了裂纹。
“小檀，莫要玩废了人家的刀。”巷尾轻笑声传来。
苏小檀循声望去，发现道士哥哥不知何时到来。
“道士哥哥！”
苏小檀从高墙一跃而下，将那没吃完的梅花酥塞到徐清宁嘴边。
“快尝尝，这家的梅花酥味道极好。”
“等一下，狐仙姐姐……”
一切发生的太快，阿莲反应过来时，阿兄已经快被揍到翻白眼了。
“嗯？”苏小檀疑惑回头。
“你认识他？”
“他是我阿兄，人很好的。”阿莲慌忙解释。
“还有阿兄你认错好人啦！”
“阿莲被坏人欺骗，是小檀姐姐出手相助，还用仙术救活了阿黄。”
被一套组合拳打的头晕的周洹挣扎着爬起身，听到这句话，更是两眼一黑。
那岂不是这顿打是他自找的了？
“那你手上的伤……”周洹看向阿莲手腕的伤痕。
“是那个坏叔叔，他打飞了母亲的遗物，我着急之下才……”
阿莲掏出褪色长生牌，指了指一旁差点被狐火烤成焦炭的游方郎中。
周洹深吸一口气，背脊一弯到底。
“对不住！”
“小爷这身贱肉随你割去！吭一声小爷就是孙子！”
徐清宁噗嗤笑出声时，这小子虽然莽撞，但也算得上有担当了。
苏小檀歪头打量周洹满身狼藉，忽然掏出块酥饼抛过去。
“你是阿莲哥哥，原谅你了，请你吃梅花酥。”
只可惜酥饼尚在半空，便被灵狐虚影啊呜叼住，一口吞掉，心满意足的重新化作醇厚灵力散去。
菜贩子躲在墙根哀叹：“俺的冬腌帮子菜呦……”
可当周洹目光扫来时又慌忙改口。
“打得好！周小爷这身可比锦绣坊的袍子还俊！”
周洹耳尖腾地烧起来，掷出几枚铜板当做赔礼。
只是当周洹抬头看到徐清宁的那一刻，顿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