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焚膏继晷（上）
晨跑。
这是一个无论在云岚宗内，还是其他一般的家族、学院之中都极为常见的锻炼方式。
不过，在云岚宗之中，这晨跑，也同样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卯时刚过，偌大的殿前广场之上，便已有数百名弟子依照院级排布阵列，围绕着石碑成环形跑动着。
若是细看之下，不难发现，此时在广场上空缭绕的云雾，乃是自石碑为中心，不断的向四周扩散开来，而那些云雾在经过周遭的云岚宗弟子之时，皆是又分化成几缕，自其足底缓缓缠上。
作为云岚宗的护宗阵法之一，云翳锁龙阵，在用作修炼之时，由于无人执掌阵眼，仅靠几位执事与导师供给斗气，所以只有微弱的束缚之力，离大阵中心越远的，这束缚之力便越弱。
石碑之侧，正有两位老者施展着斗气双翼悬浮于空，俯视监督着广场之上跑步锻炼的弟子，这二人，正是云岚宗的两位斗王长老，云督、云刹。
不过此时他们的目光，却都射向了同一个方向，那是外围青阳院所属的一片方阵。
“云刹长老，你看这。。。”
云督抬手指向那方阵之中的少女，欲言又止。
云刹微微摇头，无奈道：“我懂，这样做自然是不合规矩，可她这不按规定的举动不仅没有给自己降低难度，反倒是提升了不少，我又能说什么？”
原本，这些云岚宗弟子是要在大阵之下，用斗气缓和威压，然后再行奔跑。
如果缓和用的斗气太多，自然难以支撑全程，用的太少，自己又会先一步透支。
这么训练的意义很简单，就是让这些弟子能够熟练的掌控斗气释放的效率，从而在与人相斗时，更好的分配自身的斗气，也顺便能提升自己的体质。
可纳兰嫣然前世对于斗气的掌控，虽然不能说已致臻化境，但能抵斗尊，自然是不再需要这些基础的斗气控制，所以，她索性便继续封住斗气，直接当做体能训练了。
“呼。。。呼。。。”
此时的纳兰嫣然刚刚跑完一圈，正双手扶着膝盖弯身喘息着，汗水自鬓角不断的滑落，沿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之上，胸前的袍服已经浸湿了大片。
这强度之高，其实已经快超过了她这个年纪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但每当心中涌起退缩之意时，她的脑海，却总是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休息结束，第二圈即将开始，纳兰嫣然轻轻拨开了额前的几缕发丝，在几次深呼吸之后，挺直身姿。
领队导师递来询问的眼神，少女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并没有要使用那宗主亲传的特权的意思。
这一幕，也都被两位长老看在了眼里。
良久，云督缓缓点头道：“之前听闻，宗主提前将宗门对少宗主的历练之法应用在了小姐身上，当时我还认为为之过早，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云刹也是跟着点了点头，只是眼中依旧流过一丝担忧：“只是，过刚则易折啊，我担心的是小姐的心性，会不会受此影响。”
云督微微一笑，“这便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需要操心的了。。。”
。。。
只是，如果长久的封住斗气，只靠夜晚的修炼来提升境界的话，那必然需要消耗漫长的时间，好在纳兰嫣然也清楚，该怎么做，才能最快速度的提升斗气——
“青阳院二班，纳兰嫣然，境界三星斗者，对阵青阳院一班，云清，境界七星斗者！”
云岚宗会武阁之中，此刻正聚集了不少弟子，来观看这场难得一见的会武。
在他们的印象里，纳兰嫣然这位宗主亲传，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实战切磋。
而她的对手云清，也是青阳院三班之中最强的一班弟子。
顾名思义，比起普通的切磋，实战切磋虽然也要求点到为止，但不仅可以使用自己的武器，还可以放开自己的手脚，当成实战来与人搏杀。
毕竟会武台之下，便有几位专业的医师严阵以待，他们的手中，还准备着不少品阶不低的疗伤丹药。
而监督会武台的，也是云岚宗的长老之一、云旭，他的存在，能让这些年轻弟子真正的放开手脚，刀剑无眼，一旦出现意外情况，这位斗王境界的长老，也能轻易化解。
此时的会武台之上，纳兰嫣然与云清正面对而立，在互相抱拳行礼之后，便各自抽出腰间佩剑，只是在云清瞧得纳兰嫣然所持的竟是平日切磋需求的木剑之时，浑身运转的斗气一滞，皱眉道：
“实战切磋是可以使用自己的武器的，嫣然师妹，还是收回木剑吧。”
纳兰嫣然却是微微一笑，“不必了，师姐请。”
云清眉头微蹙，纳兰嫣然的风评，在她们这些女弟子心里其实并不怎么好，毕竟全宗门的男性弟子没几个不想追这位未来的少宗主的，可是又碍于这个身份，她们也不敢说什么，顶多背后嚼嚼舌根。
而她自认为姿色并不纳兰嫣然差多少，年方十八的她，不仅身高要比对方修长不少，那玲珑有致的身姿也让她自认胜过对方一筹。
可奈何来围观会武的，多半都是男性弟子，而他们的目光，却几乎尽数落向了站在自己对面那个连妆容都没怎么收拾的素颜少女。
这种区别对待，再加之纳兰嫣然明明比自己低了四星，却仍执木剑上台，仿佛存心轻视，令云清心中不觉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她的后槽牙紧紧咬起，暗自咒骂了几句之后，终于是带着那股愤怒挥剑冲向纳兰嫣然。
与墨黎那次不同，眼前的云清使用的是一柄镶嵌着魔核的精铁长剑，若是正面拼杀，纳兰嫣然手中的木剑定然会被直接斩断。
然而，这位宗主亲传弟子，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般，只见她脚步轻点，挥起木剑径直迎向了云清手中铁剑。
围观弟子皆是有些疑惑，难道纳兰嫣然真的要以卵击石？
心有怒意的云清可顾不上这些，在冲向纳兰嫣然的同时，她还用出了那已经锤炼了三年之久的飞絮身法，她相信凭借这已经到达追影大成的身法斗技，足以让纳兰嫣然眼花缭乱——
吗？
纳兰嫣然的身影却给出了答案，比起云清那迅捷如风的步伐，她的步伐，则是要轻柔的多，只是那份看似无力的轻柔之间，却有着一股无从寻迹的缥缈之感，只是比起与墨黎切磋之时，要差上不少。
在这场实战切磋之中，纳兰嫣然不仅选择用木剑限制自己，还在身法斗技之上，将自己限制在了略优于对方的水准。
下一刻，两剑交锋！
“铮——！”
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然而，众人预想中木剑断裂的景象并未出现。
两道身影交错而过，刹那间换位，皆是落在了对方先前立足之地。
围观的弟子与云清心中还尚有疑惑，负责监督的云旭却是微微点头，眼中流过一抹赞赏之色。
在剑锋即将碰撞的瞬间，纳兰嫣然便借着速度之优调整了剑势，以木剑剑尖沿铁剑剑脊划过，巧妙避开了锋锐的刃口。
云清眯起双眼，定睛望向纳兰嫣然手中的木剑，发现剑身上竟连一丝划痕都未留下，不禁微微心惊。
甩了甩头，将杂念暂时压下，她再度闪身暴冲，这一次，剑势改为横砍！
“铮！铮！铮！”
剑影连闪，清脆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可在云清这般不信邪的数次交锋过后，那柄木剑依旧完好如初！
这时，她才骇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在速度之上竟是要快于她。
“既然如此，那便比斗技吧！”
云清低喝一声，体内斗气轰然涌动，汇聚于手中铁剑之上。
速度我比不过你，难道在斗技上我还能被你这个三星斗者击败？
顷刻之间，那铁剑之上便被青色的光芒所覆盖，眼见斗技凝成，云清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对着纳兰嫣然一记虚挥——
“风之极·岚切！”
刹那间，一道淡青色的月牙剑气破空而出，呜呜风啸，直取纳兰嫣然！
那剑气所过之处，皆是带起一阵空气撕裂的刺耳响声，令围观弟子无不低声惊呼。
此时台下的云旭眉头微皱，这风之极一共三式，分别为岚切、落日耀、陨杀，虽然名义上是存放于宗门斗技阁内，所有弟子都可以公平的学习，但实际上，哪怕仅仅只是位于玄阶中级的岚切，也极少能有人学会。
至于剩下两式，便只有极少数长老和宗主可以施展而出。
而眼前的云清，作为青阳院一班的弟子，能学会这风之极的第一式，足以说明其天资之高，可这以攻击力著称的斗技，出现在会武台之上，着实是有些不应当，正当他考虑是否要出手打断时——
却见纳兰嫣然脸色依旧一片淡然，木剑横于身前，左手微动，结出一连串手印，接着猛的一拍剑身！
“风壁！”
霎时间，纳兰嫣然的周身狂风四起，一道巨大的鸦青色风墙陡然凝聚在她身前。
“玄阶低级的风壁吗。。。”云旭微微摇头，想凭借这个来挡住风之极的第一式？显然不大可能。
果然，那道月牙剑气在击中风壁的瞬间，便发出了犹如惨叫嘶喊一般的刺耳尖响，仅是片刻，那看似坚实的风壁便如纸糊般被撕裂！
眼看纳兰嫣然无法防住自己的斗技，云清心中一喜，然而正当她的脑海中开始酝酿获胜之后如何对其冷嘲热讽之时——
纳兰嫣然轻移莲步，衣袂翻飞，利用飞絮后退的同时，左掌再一次拍向剑身，又一道风壁现于身前。
“好快的斗技凝聚！”云旭心中一声赞叹。
终于，在撕裂第二道风壁之后，那道剑气的能量也被耗尽，被纳兰嫣然轻易的一挥便破开了。
怎么可能。。。
云清此时的目光之中出现了一丝呆滞，当初她为了学会这风之极·岚切，花费了近三年的时间，期间吃尽了各种苦头，如今竟然被如此轻易的化解了？
难道。。。我要输了？
输给这个只有十五岁，只有三星斗者的少女？
云清看向纳兰嫣然，却只瞧见对方的脸上依旧水波不惊，顿时恼羞成怒，手中利剑微颤，随后自身前划过，在路径之上留下三道剑影。
“风灵分形剑！云清师姐居然已经能练出三道了！”
一时之间，会武台下惊呼四起，原本照常理来说只有到了斗师境界才能凝出三道剑影的斗技，此刻竟是被只有七星斗者的云清施展出来。
云旭目光微凝，片刻之后眉头大皱，他看清了会武台之上的云清，此时正面色发白，四肢微颤，额头上已经开始有冷汗浮现。
“秘法？这丫头在想什么？！”
惊怒交加之下，斗气之翼自云旭身后展开，云清虽然使用了秘法强行提升了境界，勉强用出了三道剑影，然而其体内的斗气也因为供给秘法而出现了枯竭，此时若稍有不慎，纳兰嫣然只要随便一发斗气匹练，便可以让前者重伤。
然而，在云清身前的三道剑影即将成型之时，纳兰嫣然手中的木剑也是一同微颤，片刻之后，也是三道剑影浮现！
“什么？！”
云旭眼中一片震惊，待得他看向纳兰嫣然，却发现少女依旧一脸淡然，仿佛用出这三道剑影并没有让她费多大力气一般。
不过他有所不知，纳兰嫣然能施展出三道剑影，不是因为她的水平如此，而是因为她身为三星斗者的斗气，此时所剩余的，也就只能施展三道而已。
云清同样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挫败感顿生，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台下那些本该关注自己的目光，此刻全都聚焦在了纳兰嫣然身上。
这份屈辱，压垮了她的理智。
“去！”
额头之上青筋暴起，云清已经顾不上自己透支斗气后已经快站不稳身体，抬指一挥，三道剑影瞬间掠出。
见状，纳兰嫣然秀眉微挑，旋即也是控着自身剑影迎上。
霎时间，铿锵爆鸣之声响彻整个会武阁，剑影交错之后，在两人之间化作一小团斗气风暴。
响声渐止，就在云清撑着铁剑仔细看向那烟尘之后时——
“倏！”
一道破空之声骤起！
云清目光微凝，看清了那飞来之物便是纳兰嫣然的木剑之后，连忙抬剑挡去。
“咔——”
这一次，云清料想之中的金铁之声并未传来，那木剑在她惊喜的目光中，被自己的铁剑一分为二。
可惜，还未等她完全沉浸在那自以为破招的喜悦之中——
下一瞬，几道风声响起，少女的身影已乘风而至。
一只纤白如玉的手轻抬，并指如剑，径直点向她的咽喉，停滞在寸许之外。
一时之间，无论是台下观战的弟子，还是正欲出手阻止的云旭，都陷入了停滞。
看着眼前那比自己低了足足一头的少女，云清的喉咙紧了紧，咽下一口唾沫之后，终于是缓缓道出了那略带不甘的三个字。
“我。。。认输。”
“哐啷。”
话音落下，云清手中的铁剑也随着她的脱力而滑落在地。
台下原本静默的弟子顿时炸开了锅，吵嚷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几位女弟子，在看向纳兰嫣然之时，眼神都变得异样火热起来。
而人群之中的墨黎，此刻也明白了，那一日少女的胜利，并非侥幸。
“安静！”
云旭无奈的轻喝了一声，待议论稍歇，方才朗声宣布道：“我宣布，此次会武，纳兰嫣然胜，所在青阳院之榜，由一百四十三位，提升至三十二位。”
随着这句“官方认证”的话语落下，弟子间的喧哗更甚。
这实战切磋，在云岚宗颇受重视，甚至每个院级之中还专门立榜，以增加弟子的竞争意识。
原本以纳兰嫣然三星斗者的实力，能到前一百五十位就已是不易，如今一跃进入前五十，已然是数十年以来的新纪录了。
“师姐，承让了。”
纳兰嫣然弯身将铁剑捡起，随后在云清那微颤的眼眸注视下，轻轻递回了后者手中。
少女神色淡然，并未理会台下的喧嚣，莲步轻移，缓缓朝台下走去，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她毫无干系。
见此情景，云清只感觉心跳不知为何漏了一拍，下意识的喊道：
“嫣然师妹！”
纳兰嫣然步履微顿，回首轻声道：“师姐有事？”
云清原本苍白的脸颊顿时微微泛红，踌躇片刻之后，支支吾吾道：“那、那个，我看你平日没怎么化妆，你若是有妆容上的困扰，我可以帮你。。。”
少女闻言，唇角微微勾起，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淡然笑意，轻启朱唇。
“女，为悦己者容。”
言下之意，这偌大的云岚宗之中，竟无一人值得她傅粉施朱？
云清心头一震，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挫败感涌上心头。看着少女身姿翩然，缓缓消失在人群之中，原本准备的讨好话语，最终化作一声幽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