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觥筹交错补遗缺
狐狸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它虚张声势,见孤狼识破诡计,这才收起了利爪和獠牙。
苏拉泽放开了杯盏,手臂上的青筋也隐没于白皙的肌肤中,他重新靠坐回靠垫上,随手拨了拨金发,眼神归于慵懒,在那一瞬间,确实流露出不输杨玉环的美貌。
作为性取向非常正常的大直男李瑁,对此视若无睹。
苏拉泽微微一笑,脸上回复了些许红润:“大王这个故事再精彩,也不过只是故事,听听也就罢了。但我想,皇帝陛下应该没空听故事。”
李瑁也靠坐回去,拿起琉璃盏,将里面的冷酒倒在旁边的地板上,重新斟了一杯热酒,浅啜了几口,嘴角边的笑容显得意味不明:“如果这不是故事呢?”
苏拉泽不为所动:“贵人已经死了,这件事死无对证,只能是故事。”
李瑁啧啧有声:“贵人有嘴,没死前不见得就不漏出去。”
他看向苏拉泽,玩味地道:“你猜,我为什么今天要提这么多人?只是单纯为了让你们的副使心烦吗?”
苏拉泽看着他,目光中依旧是桀骜不驯。
他不相信,这么脏的事,会有人不知廉耻到处乱说。
而那些底层人,是没有可能知道贵族隐秘的。
李瑁耐心很足,循循善诱:“你再猜,那名宠姬为什么满面愁容地来,欢天喜地地回去?”
苏拉泽脸色终于变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面容重新变得冷峻森严。
李瑁不说话了,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放下心来。
苏拉泽这个表现,说明这一场赌局,他已经大获全胜。
在问到宠姬的时候,虽然有突破性进展,但李瑁当时明白,涉及兀论样郭的隐私,加上作案现场的完美,凶犯的拼图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证据搜集凑齐了。
此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打道回府或是赌一场。
作为资深赌徒的李瑁自然选择了后一条,要想最大限度地赌赢,靠的不是运气,也不是上天垂怜,而是自己手中的底牌,能否让对手相信没有赢的希望。
李瑁凭仗自己缜密超群的逻辑推理能力和看遍人心的阅历,将这些散落的碎片串联到一起,补足了空白部分,拼出了完整的真相图景。
整个案件中,最关键的就是苏拉泽的动机。
明面上看,兀论样郭是他的贵人,是他唯一的靠山,他为什么要主动去推翻?
除非有某种危险,使得苏拉泽宁可不要这个靠山,也要消除这个危险。
而马夫、卫兵等近身兀论样郭的人都发现不了这个危险,说明很有可能涉及见不得光的秘密。
李瑁由此联想到一件他一直觉得说不通的事情,那就是兀论样郭为什么要认苏拉泽做儿子。
苏拉泽聪明伶俐,能征善战,可那在吐蕃也算不了什么,跟他一样能耐的人至少有几十个。
而且别人没有血统问题,兀论样郭为苏拉泽背书,还要面对舆论和自己家庭的压力。
显然,兀论样郭有别的目的。
想到苏拉泽与众不同的外貌,想到了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处境,再想到宠姬所说兀论样郭在房事中异样的表现,李瑁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想!
苏拉泽是个身份卑微,却内心狂傲的人。
他可以忍受被人嘲讽讥笑,被人呼来喝去,甚至被人打得头破血流,惟独忍不了床帏之辱。
这会消磨他的心气,折辱他的狂傲,击垮他的心智。
而没了这些,他便永远不可能崛起。
但对于兀论样郭来说,他反而有了一个可以拿捏苏拉泽的把柄。
因此,除了杀掉兀论样郭,苏拉泽已没有退路。
在官场厮杀多年的李瑁明白,人心的诡谲之处在于不设边界,因此任何一个看上去离谱的可能都不应排除。
现在,他已经先开了底牌,就等着苏拉泽的应对了。
面对一场无处可逃的猎杀,苏拉泽的反应比李瑁预想的镇定多了。
经历过了最初的震惊,他的面容虽然依旧略显苍白,但已不再笼罩在一片绝望的气息中,相反,目光中重新出现了惯常的狡黠神色。
他手中握着琉璃盏,纤细的手指抚摸过光滑的边缘,却如同在抚摸鲜血淋漓的刀刃,笑得毫无温度:“大王讲了一个很精彩的故事,草原上的人民喜欢回馈礼物,我也送给大王另外一个故事吧。”
李瑁做了个“请”的姿势,表示洗耳恭听。
苏拉泽娓娓道来:“在距离我的家乡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富饶的大国,皇帝陛下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他有很多儿子,可位置只有一个,于是他挑选了最年长的那个作为继承人。但他不知道,他有一个小儿子,从小野心勃勃,总觉得自己比其他兄弟强上许多,只有他才能带领这个国家继续强大。”
“于是,他需要有个机会让父亲看到自己的光芒,那就必须要将挡路的兄长搬开。他磨亮着自己的獠牙和尖爪,躲在暗处,耐心地找寻着机会。终于,他选定了一场重要的宴会,他希望将这场宴会搅得一团糟,以此来败坏兄长的声誉。”
“那是一场守卫严密的宴会,卫兵们都是从全国各地选出最强壮的儿郎,他们忠心于皇帝陛下,敢于和任何敌人拼死战斗。要在这样的宴会上下手,必须事先知道兵力的布置,知道什么时候有空档,知道怎么下手、怎么逃跑、怎么掩盖痕迹。”
“这一切,只有那个小儿子和他的兄长能做到,因为其他的兄弟没有资格来这场宴会。于是,他果断地下手了,杀死杀伤了一批人,并且他的人撤退很快,让卫兵找不到痕迹。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动摇兄长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同时还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却没想到有人跟在他身后出手,杀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小儿子非常生气,一方面是自己被人耍了,总想找回点面子,另一方面是事情闹得太大,他怕自己也被牵出来了。于是他找到自己的父亲,要到了查探这场宴会的权力。他想着,如果能把跟在后面出手的人找到,就能把自己的过错完美掩盖起来,再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
苏拉泽讲述到这里的时候,缓缓抬起头,目光在李瑁的脸上一阵梭巡,话语也放慢了:“可他一定不知道,他父亲的卫兵找不到的痕迹,别人未必找不到。他要是将杀死贵人的那个人供出去,那他自己也一定会暴露在他父亲面前。中原有句俗语,叫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就看他想不想同归于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