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窑变

江南的梅雨总是带着股腥甜气，像是陈年窑炉里沤烂的松柴。我蹲在祖宅后院的断壁残垣间，手指抠进青苔斑驳的砖缝——三年前那场大火把陆家柴窑烧得只剩半截烟囱，像根焦黑的指骨戳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叮——“

碎瓷片在帆布包里发出细微碰撞声，这是我第七次偷偷潜入被查封的遗址。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苏晚晴的短信跳出来：“文物局的人往你那边去了，西侧围墙第三块活砖。“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甲缝里嵌着的窑灰在皮肤上划出青黑的痕。父亲总说真正的窑工要看手，掌纹里藏着火候的密码。可惜我这双握刻刀的手，现在只能用来扒拆迁队的铁丝网。

西墙根传来柴油引擎的轰鸣，我闪身躲进半塌的窑神龛。供桌上积着厚厚的香灰，父亲亲手捏的窑神像摔得只剩半张脸，彩绘的瞳仁正对着我，眼角那道裂痕像滴永远不会干涸的泪。

“年轻人，这里危险。“

苍老的声音惊得我撞上身后木架，一摞试片哗啦啦砸在地上。转身时手电筒的光柱正刺进眼睛，我下意识护住胸前的帆布包，碎瓷片却从豁口漏出来，在青石板上铺开一汪粼粼的碧色。

穿中山装的老人蹲下身，枯枝般的手指拂过瓷片：“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他拾起半枚莲瓣纹盏托，浑浊的瞳孔突然泛起奇异的光泽，“陆明远是你什么人？“

我后背抵住冰冷的砖墙。父亲的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带着股铁锈味。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浑身是血地攥着这片盏托爬回家，说有人要抢越窑秘色瓷的配方。第二天拆迁队的铲车就碾平了柴窑，他们在废墟里翻找三天，最后对着烧焦的保险柜骂娘。

“我是省非遗保护中心的陈砚秋。“老人掏出证件时，袖口滑出一串星月菩提，“你父亲申请过青瓷烧制技艺传承人，可惜......“

“可惜他们连骨灰盒都不让摆灵堂！“我踢开脚边的碎砖，那些披着西装的豺狼站在追悼会上谈笑风生的模样突然清晰起来。王世昌的金丝眼镜映着花圈的白菊，他说陆师傅走得太急，青瓷协会的会长位置还给他留着。

陈老突然按住我发抖的手腕，他掌心的老茧摩挲着我虎口的刻痕——那是八岁那年偷玩刻花刀留下的疤。老人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卷泛黄的图纸，霉味混着某种奇异的檀香：“这是你父亲存在我这里的《秘色瓷造法》，现在物归原主。“

图纸展开的刹那，庭院里的雨丝突然悬停在空中。我眼睁睁看着那些墨字从纸面浮起，化作游动的金蝌蚪钻进瞳孔。后颈传来灼烧般的剧痛，耳边炸开千万个匠人的吟唱声，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捏塑我的骨骼。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陈老的声音忽远忽近，他的中山装下摆无风自动，露出腰间半块残缺的青铜矩尺，“去老窑址，真正的传承在......“

警笛声撕裂雨幕。陈老猛地推开我，那卷图纸在我怀中自动卷起，边缘泛起焦黑。三个黑衣男人撞开院门，为首的王世昌皮鞋碾过满地瓷片，鳄鱼纹路沾着父亲最爱的天青釉色。

“小陆啊，陈老可是国宝级专家。“他抚摸着腕间绿水鬼，表盘幽光映着青紫的眼袋，“把图纸交出来，我给你在拍卖行安排个鉴定师的闲职，不比捡破烂强？“

我攥紧图纸后退，脚跟碰到窑神龛的基座。王世昌身后那个刀疤脸突然甩出伸缩棍，镶铜的棍头擦着我耳畔划过，供桌上的香炉应声炸裂，香灰迷了眼。

“小心！“

陈老的惊呼和金属破空声同时响起。我本能地举起图纸格挡，想象中的剧痛没有降临——碎瓷片从帆布包里激射而出，在空中拼成青莲状的盾牌。伸缩棍砸在瓷盾上迸出火星，那些瓷片表面突然浮现出细密的冰裂纹，月光顺着纹路流淌，在地上投出星图般的投影。

“不可能...“王世昌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陆明远到死都没烧出秘色瓷！“

后颈的灼烧感突然暴涨，我眼前闪过父亲教我拉坯的画面。他布满裂口的手掌包着我的小手：“记住，窑火是有呼吸的。“旋转的陶轮上，泥坯渐渐显出莲瓣轮廓，釉水溅在父亲腕间，凝成枚青色的胎记。

“叮——天工系统激活成功。“

冰冷的机械音在颅内回荡，我眼前的雨幕突然布满金色篆文：【检测到越窑青瓷烧制技艺（濒危），传承者血脉认证通过。】碎瓷盾牌轰然碎裂，王世昌的惨叫中，我看到自己掌心的旧伤疤正在渗出金液，凝成柄刻满量天尺的陶杵。

“拦住他！“王世昌的咆哮变了调。我抡起陶杵砸向地面，三十六个气孔同时啸叫，地底传来龙吟般的轰鸣。陈老的中山装被气浪掀开，露出胸口纹着的青铜规——那图案正与我手中的陶杵产生共鸣。

塌陷的地面下，沉睡三百年的龙窑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