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宿命
刚刚登上城头，纪陟便和其他人一同向东北方向极目远眺，可惜什么也瞧不清楚。
此时已入了夜，天色晦暗，城头虽已火把林立，却也照不亮那般的远处。
瞧不清楚便不知敌情，不知敌情便心绪不宁，众人皆是有些忐忑，刚开始还有几个头目窃窃私语，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随着夜色愈发浓郁，沉默渐渐笼罩了整个城头，不知不觉中，竟无一人敢大口喘一声气。
敌人影子都没看到，就已这般紧张么？
纪陟不为人觉地皱了皱眉，倚着墙打量周遭，熊熊火光下，本就恶形恶状的贼匪们，一个个被映照地如鬼魅般可怖。
可这些人的内心呢，却是充斥着不安，那是沾了血的厚重铁甲，都遮掩不住的惴惴不安。
也是，毕竟这些人都已在官兵的手下吃了无数败仗了，纪陟嘲讽似的笑笑，且还只是地方守军...
不是朝廷的中央军，不是北地的戍边军，更不是日后在战火淬炼出的那些诸侯精锐。
也不知过了多久，此时吴胜已将盔甲取来，纪陟刚刚穿好，突然心有所觉，一边扭头一边出声提醒，“义父，有动静！”
其实便是他不提醒，所有人也几乎不约而同地在下一刻听到，正有一阵隆隆声息从东北方向传来，随后不久，一大片火光便撕破黑夜朝着寻阳扑来。
“陆老匹夫好大的手笔。”
默然片刻，纪三咧嘴笑了笑，笑容凶狠无比，“看这阵势竟有五六千人，嘿，这是真想要爷爷的命呐！”
“怕是只多不少，”黄腾有些涩然地道：“这么多人，舒城都被抽调空了吧？”
“不太可能。”
纪陟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舒城乃是庐江首府，聚集了近半郡的物华，又离九江豫章皆是不远，陆康怎敢让城防空虚？”
“孩儿以为，陆康应是从北面诸县抽调了人马，方才凑齐这路大军。”
这个说法众人深以为然，也正是因为要从北面不断抽调人马，耗费了很多时间，故而明明之前便有官兵赶在纪三部入寻阳前烧了渡口，后面却六七日不见任何动静。
又过了片刻，那大片火光在城外五里停下了移动，应是官兵的大部队在扎下营盘，众人刚松了口气，准备下城头商议时，却发现官兵派遣了一支人马，举着火把继续向着寻阳接近。
“官兵这是要作啥？”一个叫张弓的头目喘着粗气问道，“莫不成要趁夜攻城？”
对面将官若和你这厮一般愚蠢，那守城倒简单了...
纪陟瞥了眼张弓，强忍住出言讽刺的冲动，淡淡解释道，“弓叔，夜战对部曲素质要求极高，非精锐不能为之，若是此时攻城，他们便是自寻死路。”
“这路人马想趁机先把壕道摧毁，明日便可直接攻城！”
众人齐“哦”了声，恍然大悟。
壕，也通濠，便是护城河的意思，壕道便是指护城河外设置的数道障碍，有的是壕沟，有的是鹿角木，还有的是陷马坑以及拒马枪等。
数日前纪陟所督促工事，便是利用一切资源去做了三道濠道，不仅是濠道，寻阳城的护城河，因为本就不算太深，过了夏季水位下降，他又下令收集了无数木蒺藜（一种草木植物，果壳上长有尖刺）部署在了护城河内，防止官兵轻易涉渡。
眼下看来，官兵未曾靠近寻阳，却显然提前知道了此事，故而便想趁夜先将这些濠道摧毁。
毕竟黑夜对攻守双方都是公平的，他们摧毁濠道固然要比白日费劲，但城内守军想要利用射箭落石骚扰，也同样更困难了。
“不能让他们拆除濠道！”
纪三冷哼一声，当即下令，“让王槐部立刻准备出城，俺再给他两百骑兵，四百步卒，凑足一千，务必....”
话未讲完，却见这时纪陟主动出列，跪在纪三面前，“义父，孩儿愿带兄弟们出城迎敌！”
“你？”纪三先是一怔，旋即便直接摇头，“不行！”
开玩笑，野战本就凶险，还是深夜时分，城内甚至看不清战况，更别救援了，纪三可不舍得让自家义子冒险。
但纪陟却是心意已决，语气更加坚定地再次请缨：“义父，此战孩儿有必胜的信心！”
纪陟真有信心必胜吗？
自然是没有的。
即便系统加持之下，此时在纪三部里他算的上一员猛将，罕逢敌手，但比起那些入万军如无人之境的顶级武将，却还相去甚远。
以纪陟现在的战力，乱战之下，自家的安全都不能百分百保证，更别提去影响两支队伍的胜负了。
这是一次冒险，但纪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因为他信不过王槐的能力，更接受不了一千人马的损失！
少了一千人马，城内的守御力量更加薄弱，剩下的人马士气更会低迷，这寻阳城还怎么守？还能守几日？
在纪陟心中，守不足一个月，这一战便是失败。
或许是年少经历过的磨难太多，成年后的纪陟，意识里始终有一种显得悲观且毫无道理的宿命论：凡事都有第一次，无论做什么事，第一次都很重要，因为这是开头，也是征兆。
如果一件事第一次就不顺利，没做成功，那么日后这类事情大都不会顺利，大都不会成功。
自从穿越以来，纪陟随着纪三逃跑了多次，弃城了多次，也失败了多次，但他从未觉得那是自己的失败。
我就刷刷经验收收人头，一没冒险二没动脑三没指挥，无非是个座位靠前的看客罢了。
但这一次的寻阳战却是不同。
从入城后纪三便没有管事，城防如何布置，战壕如何安排，都是纪陟在指挥，在负责，甚至连屠城的命令，都是他亲口下达的！
这一战未发生前，纪陟便已认为自家真正意义上参与其中了，那他便不能再让形势一开始就朝着无法控制，且大抵走向崩坏的结局发展。
因为这一次不仅是纪三的战争，也是纪陟的战争。
来日必然还有无数场战等着他，这第一战绝对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