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山
日月流转，星汉璀璨，四时留景，春秋更迭。
群山峻岭之中，苗寨一片安静祥和。
转眼又是冬末初春的时节，一清早，姜明胜便裹着冬衣出门，照例抄起扫帚开始打扫院子。
抬眼望着苍蓝色的天空，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周遭山林里鸟兽亦从洞穴里走出，鸣叫声吼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整个冬天的寂静。
姜明胜打扫好了院子，开始煮早饭，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烘烤着脸庞暖烘烘的，不由想起薛小山来，心下念叨道：
“小山说过高中有三年学期，算算时日，现在差不多也过了有三年了吧？也不知道那家伙过得怎么样了......”
正琢磨间，打远处跑来一小女孩，十来岁出头，一边跑一边挥手叫嚷着：
“阿胜哥！阿胜哥！有你的信！”
这活泼的女娃娃名叫蝶彩，打小便和姜明胜阿合台等一众孩童玩在一起，不过当时年级还小，也算是在这些哥哥姐姐的怀里长大的，因为姜明胜经常进山修炼，时长给她带点奇异玩意儿，惹得她十分喜欢，所以时长就跑过来嚷着叫阿胜哥给她变戏法。
“我的信？”姜明胜半信半疑接过，语气中还带了些许惊喜。蝶彩喘了口大气点头答应道：“嗯，嗯！是叔叔从外面带回来的，是给你的信，是，小山哥寄过来的！”
“嗯...”姜明胜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也真是难为孩子了，先给她递了杯水，然后回头看信，果然看到牛皮纸封皮上用淡蓝色钢笔写的一手漂亮小楷，收件人“姜明胜”，署名则写着“薛小山”。
姜明胜不禁眉头一喜，当即坐下来拆开信封，口中一边念叨着：“我刚刚还在想小山在城里过得怎么样，结果这就来信了，好小子！让我来看看这两年你是怎么快活的？”
内容不多，两页稿纸，工工整整写满，姜明胜没一会便看完了，好似不敢相信一般地又看了一遍，复又看了一遍，蝶彩只觉得姜明胜的神情着实奇怪，那是一种收到惊喜时的意外开，到剑眉微锁，再到看完信之后的忧容满面，她实在耐不住性子，悄悄钻到姜明胜腋下，往信那方向凑上去瞄了起来。
姜明胜移开目光，怔怔望着远方，似是实在不敢相信一般又仔细读了一遍，只见信中这般写道：
阿胜：
见字如晤，抱歉这么久才有机会给你写信，大家过的都还好吧？记得代我向朱爷爷和大家问好。
时间过的好快呀，当年苗寨一别，我们一家先是回到了原来的山西老家，到了老家得知老家的房子被拆了，爷爷奶奶把钱留了起来搬回了农村，看到我身体康复了之后一家人都十分开心，于是妈妈和爸爸跟爷爷奶奶商量，想把这钱拿出来，供我去上学，后来我们一家经一个老乡介绍，搬去了浙江。
老乡帮忙，爸爸妈妈找到了跑运输的工作，薪水还可以，然后花钱走了走关系帮我顺利入学。我就住宿在高中学校里，哈哈哈哈你知道么，我读高中那成绩还很不错呢，每次考试都在班级前15名，你这家伙可别小看我认为排第15名就笑话我啊，人家聪明努力的孩子真的好厉害！天赋上的差距真是让人嫉妒，不过我还是很满意啦，要知道一个班级里可是有一百来人呢！不过要是阿胜也来的话就可以轻松超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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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上天不想让我们过得幸福，总要开些玩笑让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我们再次跌入谷底，去年年底我全力准备高考模拟的时候，接到了爸妈车祸住院的消息，为了再多赚点钱，爸妈那时候经常加班，人搞的很疲惫，结果外出干活的时候出了车祸，爸爸当场......妈妈后来也没抢救过来，上周我在老乡的帮忙下料理了他们的后事，现在留在学校......
一时出了这么多事，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学业我是继续不下去了，等这边事故定案后我就要离开学校，回山西老家照顾爷爷奶奶。阿胜，我的好兄弟，你和朱爷爷都照顾好自己，勿念。
小山
2月17日
“二月十七，二月十七......”姜明胜嘴里不住念叨着，忽然他抓着身边蝶彩，问道：“今天是几号了？”
蝶彩被这一抓吓了一跳，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想了想答道：“今天是3月2号。”
“都已经是2号了么？”姜明胜心中知晓，虽然苗寨看起来与世隔绝，可却是有着自己的方式与外界保持联系，除却路途遥远的因素外，寄件到收件十余天左右可以做到，也就是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速度了。
成为学者出人头地是小山一生的梦想了，如果半途而废，那小山和死人还有什么区别？
我能做点什么的，我肯定能做点什么的，快想啊快想啊姜明胜！
姜明胜死死攥着信纸，看着上面早已干涸的泪渍，忽然他灵光一闪，沉浸许久的念头如火苗一般“蹭！”的一声被点燃，这念头在很久以前小山一家离开苗寨的那一刻，便似乎已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了。
下午时分，老朱头缓缓从房间中走出啦，正欲享受午后时光，却见姜明胜板板正正，规规矩矩地跪在门前。
“老七......”老朱头微微迟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姜明胜一头磕在地上，说道：“爷爷，原谅阿胜不孝，不能继续留在您身边学艺了！”
老朱头沉吟着坐在院中小椅上，脸上看不出喜怒，先是顺手倒了杯茶才淡淡说道；“地上凉，小心寒气入体，先起来说罢！”
姜明胜又磕了一个头，方才起身来到老朱头身边，从衣兜里掏出薛小山寄来的信件，双手递给老朱头。
扫了一遍书信，老朱头将它缓缓放在桌上，轻捂着口鼻咳了两声。抬眼向姜明胜问道：“老七，你是想下山赚钱，供小山继续学业么？”
姜明胜心中忐忑，可也顾不上老朱头是否生气，硬着头皮答道：“是，爷爷，我想帮他。”
“那你可知道，大学四年，衣食住行的花销，可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能赚到的，你可有想好？”
“只要小山能完成学业，我就在所不惜！”
看到姜明胜神情决绝，老朱头不禁会心一笑，抚了抚自己雪白的胡子缓缓点头说道：“你重情重义，竟有几分老六的样子！”
老朱头这一笑，倒是令姜明胜摸不着头脑，唯唯诺诺站在那，听老朱头继续说道：“如今你修行也有十年只多不少了，光是这般练法再继续下去恐怕也不合适了，我们道家讲求历练，凡是上山学艺有修行到一定境界时，便需要下山历练一番来磨练心性。所谓修行，并不一定能长生不死，也并不一定能超脱轮回，而是让你能够不迷失自己，让你有修行自我的根基，道！即是本心。”
听明白老朱头的意思，姜明胜大喜过望，又是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喜道：“谢谢爷爷成全！”
老朱头点点头又道：“不急，你帮小山归帮小山，我却与你约法三章，你若答应便可下山，若做不到便要继续留在苗寨修身养性。”
“爷爷您快讲，别说三章，三十章都约得！”
“这第一章，你不可求财心切，尽干投机取巧的事。”
“我答应！”
“第二章，你不可仗着修行的本事恃强凌弱，做伤天害理的事。”
“我答应！”
老朱头点点头，接着便伸出了第三根手指，说道：“这第三章，你赚钱以后，除去自己花销，剩下的钱只能拿出三分之一来帮助小山。”
姜明胜颇为不解，下意识问道：“爷爷，小山一家遭逢大难，我恨不得自己一分钱都不留，把钱全都给他寄去，拿三成又是什么意思？”
老朱头料到他有此问，便正色说道：“孩子，你须知‘救急不救贫，帮困不帮懒’的道理，这是小山一家的命数，你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已然不易，若是毫不吝啬的把钱全部资助给他，你本意是为了他好，可若是因此让他养成了凡事背后都有你来依靠的怠惰习气，那反而是害了他。”
“啊！我明白了，”姜明胜恍然大悟，“还好爷爷教我，不然我可是犯了大错了！”
计议已定，下午姜明胜便备好纸笔，简短地给薛小山回信道：
小山：
我已收到你的信，家乡这里一切安好！
事情缘由我已知晓，在此深感抱歉，节哀！多余客套的话不再多说，学业是你一生的梦想，你不可轻言放弃！人生虽苦，但我们也要在最苦的时候想着仍会有最好的事情发生，我和爷爷已经商定好，我不日便启程出山，你收到这封回信后把用来生活的银行卡号写给我，我会尽我全力帮你度过难关，切莫自暴自弃，更不可自寻短见，若你敢胡来，我便不再认你做兄弟。
见字速回。
阿胜
3月2日
写完信后，姜明胜火速封好信封，照着填上地址后将信亲自交给负责邮递外界信件的乡民，再三叮嘱时态严重，加急加急再加急。
信差果真不负期望，单独为了这档子事跑一趟，姜明胜等到第八天，终于收到了薛小山的回信，一切都刚刚好，若是姜明胜收信再晚一天，薛小山便启程回山西老家了，二人也许就此错过。
姜明胜看着被眼泪浸干的稿纸，心中满是斗志，正欲背起行李跟老朱头告别，却听身后响两声轻咳，回头看去，只见老朱头也背着个行囊，大步跨出门槛，将门合上锁好。
“傻小子看什么看？”老朱头笑着问道，“怎么不走，又舍不得这里了？”
“不，不是爷爷，”这回反倒是姜明胜纳闷，不禁问道，“您这是？”
“老头子在这里养了有小二十年，如今也该出山溜溜弯了！”说话间，他转头看向姜明胜复又问道：“你要出山，我也要出山，不如一起？”
“好！”姜明胜大喜，眯起笑眼冲老朱头笑道：“有爷爷在身边掠阵，我就没有后顾之忧啦！”
那眉眼笑意连绵，饶是老朱头修行深不可测，看在眼里也不禁为之一动！心下骇然，只道眼前这少年郎，内里的面目，到底还有几分是人，又还有几分是狐仙？
他定了定神，大步向着出山的方向走去，耳里只听姜明胜问道：“爷爷，咱们用不用去和大家道别？”
“不必了，事出不为自己，引出多余的麻烦来反倒让人徒增烦恼。”
“哦......那我听爷爷的！”
“老七，你有想好出山后做什么么？”
“我有想好呀，我想还是做赤脚医生，外带算卦......”
爷孙俩的对话，在清晨浓雾满布的树林的中渐传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