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便面
朱雀星，云天宗。
云岚缭绕的玉廊间，李慕婉素手抚过七弦古琴，青丝随风轻曳，长发如瀑垂落腰间。
池中两尾玄鳞鲤争食灵饵，激起阵阵金纹涟漪，李慕婉正望着出神。
“宗主，您所吩咐的几种丹药所需药材炼丹房已备齐了，宗主你看……”丹童捧着鎏金檀木匣，喉间微动，神态有些紧张的看向她。
“放本座里屋便是。”李慕婉抚着手边的琴案，指尖轻触琴弦，一声细细琴音回荡在长廊中。
“好的宗主，那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待丹童走远后，四周再次恢复宁静。
素白广袖翻卷如云，李慕婉闭目思索，纤细灵活的玉手则不由自主的在琴弦上游走起来。
琴声挣然，她回想着先前在闭关中，识海内浮现过的旋律，试着以这架七弦琴为媒介，将其弹奏出来。
指尖轻触弦丝，琴音如云霭自九天垂落，散音沉缓似水河畔的雾潮翻涌，徘徊在这空寂的长廊间。
一缕清冷泛音如鸿羽点波，荡开三千弱水的第一道涟漪。
弦间流淌的并非凡尘之水，而是恍若仙界天河倒映的虚妄与执念，每一道音波皆裹挟着轮回碎片，在琴韵中凝成镜花水月。
按音骤起，弦颤如泣。
中段旋律忽如有位仙人踏浪而行，袖间抛洒的星辰坠入水潭，激起千层玄冰。
琴声化出幻境，白衣女子立于水池之上，掌心捧一瓢寒泉，宛如饮下它就可即见前世爱恨。
滚拂连作，指下风雷激荡。
弦音骤然沸腾，琴曲攀至高潮，似有上古青龙自河底腾空，鳞甲剐蹭琴弦，溅起金石高昂之音。
如果此刻尹小诗在场，肯定能听出李慕婉现在弹奏的歌曲，正是她那日在黑石坊市酒楼内弹奏过的那首《弱水三千》。
“真是一首好曲啊，可惜不知谱曲者何人，不然我还真想去拜访一下。”
弹奏完毕，李慕婉睁开双眸，目光直直的望着琴案愣神。
“会与梦中那人有关么？”
…………
毗卢国，天音阁。
“李师妹，你看你都忙活大半天了，还弄来这么多灵麦粉和药草啥的，这是在捣鼓什么呢？”
黄海，也就是黄师兄正蹲在炼丹房外，看着忙前忙后的尹小诗很是疑惑。
自从前几日，师妹在他的小屋里吃过那份猪肉炖粉条后，整个人就跟着了魔一样，弄来一大堆的灵麦粉和灵植，一有空就跑到丹房里，又是煮又是炸的，好一阵倒腾。
苏玉清和黄海两个师兄师姐前后劝了好几次，可都无功而返。
最后二人无奈去寻掌门，在得到掌门鹤芸霜的应许的答复之后，便不再干涉尹小诗，只是时不时的来观察一下。
“黄师兄，苏师姐，你们就安心等着吧，婉儿肯定会给你们准备一个惊喜的，嘿嘿！”尹小诗在丹炉旁头也不抬的说着。
“哦？是什么惊喜？”苏玉清好奇问。
“很快你们就知道了，诶呀！不好……”
说笑间，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东侧丹炉的紫烟骤然转黑。
尹小诗几乎是本能地扑向控火口，这炉子的压力阀结构竟与现代高压锅有七分相似。
她抄起旁边的冰魄石就往泄压槽里塞——就像过去三年在实验室处理反应釜过热那样熟练。
“李师妹当心！“苏玉清发出一声惊呼，急忙掐诀念咒，同时丹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师姐放心，婉儿有把握的。”
尹小诗突然意识到这些“冰魄石“的降温速率有问题，她扯下腰间装药草的布袋，快速将不同颜色的渣滓分层铺在泄压口。
果然，当深褐色的虎尾藤残渣接触蒸汽时，压力表的灵石指针开始缓缓回落。
黑烟散去后，炉膛里飘出某种熟悉的香气。
尹小诗用铁钩扒开炉灰，十二块金黄色的波浪面饼整齐嵌在炉底，每块表面都浮着细密的灵气纹路。
她鬼使神差地掰下一角塞入嘴里。
酥脆的断裂声让她想起实验室里那些失败的膨化食品实验。
“李师妹居然练出了丹粮？”黄师兄语气略显惊讶。
随时准备冲入灶房的苏玉清十分意外，她看向尹小诗手中的东西，“没想到李师妹居然还有这种天赋？之前不会是一位炼丹师吧？”
尹小诗没听见后半句。
当她咬下那角面饼时，一股暖流突然涌向四肢百骸，熬夜的疲惫感瞬间消退。
这味道分明是红烧牛肉味，但原料明明是朱果、寒露草和九叶椒。
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竟能准确辨认出这些从未见过的修真界药材。
“师兄师姐，你们看啊！我成功了！哈哈哈…………”
尹小诗像是个学会了新活想要分享炫耀的孩童般高兴，她灰头土脸的包起面饼从灶房内走出。
“李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黄海师兄古怪的问。
“马上你就知道了。”
又在腰间药袋内取出提前制备好的秘制调料。
将面饼和调料全都一股脑的放入锅中，再将烧开的热水倒进去，盖上锅盖。
“两位请稍等片刻，美食马上就给你们端上来！”
说话间，一股红烧牛肉面的独特香味顿时从锅中弥漫开来。
“哇！李师妹，你到底做的什么丹粮啊？未免太香了吧？我都快流口水了！”苏玉清双眸放光的看向泡着面饼的大锅，表情很是期待。
“对啊！这闻着怎么还有股肉香？我记得李师妹可还没有加肉食吧？”黄海也同样好奇，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尹小诗。
“咳咳。”尹小诗轻咳两声，装作高深的说道：“这是来自我故乡的一种美食，名曰方便面。”
“方便面？”
苏玉清和黄海二人琢磨着这三个字。
“所谓方便面，据我故乡一老者说…………”尹小诗思绪飞快运转，胡诌乱扯的编出了这么一个故事：
“古语常言道，天工藏妙于微物，造化蕴玄于红尘，昔有西域游方修士，自九幽寒渊偶得奇方，以五色灵麦碾作龙筋玉缕，经三昧真火锻其形，玄冰寒泉固其髓，终成琥珀金丝之卷，名曰‘方便面’。”
“此物暗合阴阳至理，面饼如混沌初开蜷卧琉璃盏，佐以乾坤二炁袋，赤袋藏离火之精，乃朱崖椒魄混元丹，青囊纳坎水之华，实昆山玉髓凝露膏，若遇灵泉沸水浇灌，顷刻间云雾翻涌，异香冲霄，但见条条金丝舒展如龙蛇起陆，汤色渐染琥珀光，竟在方寸盏中衍化日月沉浮之象。”
“修士食之，可瞬息恢复三成灵力！凡人啖此，则三月不忘其味，更玄妙者，面汤饮尽时，碗底隐现星斗符文，有缘人观之可悟‘缩地成寸’之术，故江湖又称‘瞬息面’，实乃行走八荒、闭关破境之无上秘宝也……”
“诶呀！差点就忘了锅里还泡着的方便面呢！”
尹小诗惊呼一声，赶忙掀开锅盖。
只见乳黄的面饼已完全舒展开来，如同无数金龙在琥珀色的汤汁中翻腾。
一股浓郁的红烧牛肉香味扑鼻而来，令苏玉清和黄海二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尹小诗取来三个空碗，分别给二人各盛了一碗，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捞起一箸送入口中。
面饼韧而不失筋道，汤汁醇厚鲜美，每一口都让人回味无穷。
“好好吃啊！这也太香了！”苏玉清吃得双眸放光，赞不绝口。
“李师妹，你哪里学来的这等秘方？怎的如此美味？”黄海也是赞叹不已。
尹小诗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这个嘛，师姐师哥不好意思，这是秘密哦！不过等日后师妹我修行有成，自会将这配方公开于世。”
苏玉清和黄海被她的话吊起了胃口，但也不好再追问，只能期待着尹小诗日后的表现。
“啪嗒——”
三人正吃着方便面，丹房外忽然传来物品掉落声。
苏玉清师姐眉头一凝，冷声呵道：“鬼鬼祟祟的，何人在外头？”
“仙……仙长，实在是太抱歉了！我们叨扰到各位仙长们用膳了！”
尹小诗停下吃面的动作，看向丹房门口。
那里此时正站着十多个面黄肌瘦的男女。
他们穿着遍布补丁的麻衣，眼窝凹陷，目光呆滞，身体消瘦的宛若一根竹竿，感觉一阵稍大点的风就会将他们吹倒。
“方才我等在开垦灵田时，闻到了一阵香味，本以为是做饭的膳夫开饭了，于是就放下手中活计，寻着那香气来到了这丹房。”
一位年纪约莫十几岁的少女说完这些话，有些忐忑不安的看向丹房内的三人。
“呵，你们这些卑贱奴人，掌门当初心善收留了你们的先祖，没让你们先祖死在毗卢大军的屠刀下已是无以为报的大恩大德，可掌门只是要求你们世代为她耕种这片灵植园，难道你们连这都做不到吗？”
尹小诗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师姐说话的语气如此冰冷，心中不由得一惊。
“苏师姐，他们是什么人？是杂役院弟子吗？”
尹小诗的手掌轻轻放在苏玉清的手背上，想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不，李师妹，他们就只是一群愚蠢的蝼蚁凡人罢了，我们不必跟他们浪费心思和口舌。”
苏玉清在与尹小诗说完话后，立马语气一转，变得毫无感情，如同驱使着一件件冷冰冰的工具。
“知道错了还不快滚，还要等我亲自送你们离开么？”
“好好好！仙长我们这就走。”那名少女急忙推搡着那十多个眼中充满渴望和畏惧的人群离开。
“等等！”
尹小诗疾步冲出门外，拦住了一脸失落的众人。
“啊？”扎着两条马尾辫的少女迟疑着回眸。
看着这群模样严重营养不良的男女，尹小诗内心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虽说自己算不上什么大善人，也不太想当。
但她过去在学习历史的时候，时常会观看那些关于旧时代的纪录片和文献。
每当看见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记载与一段段的真实画面时，她心里都生出一种十分难受的感觉。
那时候她会常常想到，如果自己是那文字或画面后的人，那么她该会有什么样的体验？
她不敢想。
有句名言说的好，只有淋过雨的人，才会给别人撑伞。
“你们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应该都饿了吧？那就别客气了，都进来吃点吧！”
尹小诗说着，让开半个身位，做出请的手势。
“仙长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我等奴人之身，进去只怕脏了这丹房，此等美味丹粮给我们吃那岂不糟蹋了？我们还是不吃了。”
少女有些措手不及的推辞，无助的眼神看向人群中的一名长胡子老者。
“小姑娘说的什么话，你们这一身泥尘，分明是五谷精气凝成的山河符篆，汗珠落如晨露润土，足印似北斗踏罡，今日若不吃尽我这锅‘方便面’，倒要叫这满田灵稻之魂怨我待客不周咯！”
尹小诗微笑着，一手牵住少女的胳膊就往屋内走。
后者被触碰的刹那浑身一颤，表情很是紧张的东张西望，但就是不敢反抗。
“诶？你们傻愣着干嘛，都进来呀。”
看着外面那群进退两难的人，尹小诗无奈，她只好动用那刚学会没多久的引力术，将外边呆立着的十余人托进了丹房。
“李师妹，他们只不过是群蝼蚁贱命，你这是何意……”苏玉清师姐吃惊的看着尹小诗这一系列魔幻的动作，感到十分的匪夷所思和难以理解。
“李师妹，这仙凡有别，我等修行之人在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斩断凡俗红尘过往，你可不要自乱道心啊！”
黄海师兄面带焦急，但又不好直接呵斥这位‘李慕婉’师妹。
在给那十几位农奴盛好面食后，尹小诗转过身，意味深长的看向两位师兄姐，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快，但语气依旧是严肃的说道：
“苏师姐，黄师兄，大道本就无形，草木众生皆有灵韵，你们可知那市井烟火里的三丈红尘，恰是淬炼道心的无上炉鼎？凡胎肉眼虽不瞧见那灵台紫气，然贩夫走卒笑谈中的七情六欲，樵子渔翁劳作时的汗透青衫，书生寒窗映照的星月长卷，何尝不是天地法则最本真的演绎？”
尹小诗走到丹房门口处，微微抬头，双眼望向天空。
“黄师兄若说仙凡有别，倒不如说这人间百态恰似星河倒映的清泉，仙人观其浩瀚，凡人则见其粼粼，本是一体两面的造化玄机，你可曾细思过，那叩入宗门时斩断的俗缘，或许正是未来突破修为时缺失的心锚？”
再次转过身时，尹小诗的身形被暮色所包裹，如同一位散发着金光的大仙子。
“且看青莲生于淤泥不染其志，凤凰浴火方得涅槃重生，真正的道心通明，当如皓月穿云，纵有阴晴圆缺，依旧遍洒清辉于江湖庙堂，今日汝等眼中蝼蚁，或许明日便是点化你顿悟的机缘，须知镜中观世相，水月本同源。”
话音刚落，尹小诗方才察觉此时自己身体燥热，心口怦怦狂跳，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番如此有格局的话语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不过不得不说，在讲完这些话后，尹小诗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了。
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自云雾之上就再次传来那道耳熟的天籁之音。
“婉儿，说的好！”
三人闻声齐齐抬头看天，随即拱手，异口同声道：“参见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