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蜃楼列车
江临的指尖穿过早市蒸笼腾起的热气，那些本该烫手的白雾径直穿透了他量子化的躯体。卖炊饼的老汉对着空气吆喝，仿佛镇口槐树下从未存在过那个数铜钱的少年。
“你的存在概率还剩37%。“苏九儿将青铜罗盘残片按在江临心口，仪器表面浮现出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算式，“在彻底退相干前，必须抵达永劫钟楼。“
她掀开星轨裙裾，露出缠满克莱因瓶绷带的小腿。当绷带解开的刹那，江临听见了黎曼猜想的歌声——那些数学公式化作实体音阶，在晨雾中构建出克莱因桥的虚影。
“抓紧。“苏九儿拽着江临跃入拓扑裂缝，“这是通往熵海枢纽的捷径。“
时空乱流中，江临看见无数个自己的可能性在量子泡沫中明灭。某个泡影里他正被黑袍人改造成熵暴使徒，另一个维度中他化作星尘飘散。当概率云即将吞没意识时，苏九儿耳垂的黑洞坠子突然暴涨，将两人吐进轰鸣的蒸汽里。
青铜齿轮咬合声震耳欲聋。江临趴在铸铁地板上，看着自己的手掌在蒸汽里忽隐忽现。六十四面体结构的车厢内，黄铜管道蜿蜒如龙脉，齿轮组间流转着《金刚经》梵文，气压表盘上跳动的竟是河图洛书。
“欢迎登上蜃楼列车。“机械合成的佛号在车厢回荡，“本列次由须弥山开往蓬莱熵海，途经十二万九千六百个时空泡。“
苏九儿正用星轨裙摆接引蒸汽凝结的露水。那些水滴在半空组成麦克斯韦方程组，又坍缩成佛家手印：“这是逆熵盟的时空载具，用大统一场论驱动。“
江临凑近车窗，惊见铁轨铺设在银河悬臂之上。列车正沿着哈勃流方向疾驰，窗外星云如走马灯流转，某个瞬间他瞥见寒江镇正在化作背景辐射里的涟漪。
“两位道友，要试试新炼的孟婆汤吗？“朱漆柜台后突然冒出颗机械头颅。那仿生人的面部齿轮裸露在外，瞳孔是转动的浑天仪，“用暗物质萃取，掺了三克真空涨落...“
“陆青舟！“苏九儿甩出水滴凝成的冰剑，“你又在用人造黑洞煮咖啡？“
机械头颅发出齿轮卡壳的笑声。柜台后站起七尺高的身躯，玄色道袍下露出青铜义肢，胸口嵌着的蒸汽核心正将暗能量转化为动力。最诡异的是他颈后插着的七根铜管，正随着《广陵散》的节奏喷吐概率云。
“苏姑娘还是这般不解风情。“陆青舟的声带振动出《洛神赋》的韵律，“这位小友便是新任观测者？他的量子态可比你的罗盘有趣多了。“
江临突然捂住灼痛的右手。莫比乌斯环状的伤痕正在渗出银焰，火苗跃动频率与列车汽笛完全同步。车窗外的星空开始扭曲，猎户座腰带三星坍缩成克莱因瓶结构。
“归墟的鬣狗嗅到血味了。“陆青舟胸口蒸汽核心转速骤增，“准备迎接热寂派对的余兴节目——“
话音未落，整节车厢突然倒悬。江临撞上穹顶的洛书浮雕，看见铁轨上爬满克苏鲁神话般的触须。那些由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具象化的怪物，正用二向箔材质的口器啃食时空铁轨。
“抓紧熵锚！“苏九儿将罗盘残片钉入地板。梵文经卷从书架喷涌而出，在车厢内壁铺成防御性的莫尔斯电码。陆青舟扯开道袍，露出胸腔内七个永动核心，每个核心都在演绎不同物理常数统治的宇宙模型。
最外侧的车窗突然皲裂。江临的熵目自动开启，看见袭击者的真容——那是由无数祖父悖论编织成的幽灵，每个细胞都是时空悖论的结节点。它伸出光年级长度的触须，尖端闪烁着费米悖论的荧光。
“小友，借个火。“陆青舟突然抓住江临燃烧的右手，直接插入自己胸腔的蒸汽核心。银焰与暗物质发生湮灭反应，迸发出的能量在车厢内具现成巨型麦克斯韦妖。
那妖物通体流转着统计力学的符文，右爪握着熵增定律的锁链，左爪捧着玻尔兹曼熵的圣杯。当它张开布满薛定谔方程的巨口时，整条时空铁轨上的二向箔触须都开始自发燃烧。
“漂亮的热力学咏叹调！“陆青舟的机械义眼弹出分光镜，“现在，让我们给这些归墟的杂碎来点哥德尔不完备定理震撼——“
蜃楼列车突然脱离原有时空轨道，沿着虚数时间轴开始跃迁。江临在剧烈震荡中看见窗外奇景：超新星爆发被倒放成恒星诞生，黑洞蒸发逆转成奇点凝聚，就连真空量子涨落都在演绎庞加莱回归。
当列车冲进某个虫洞的刹那，江临的量子化身躯突然实体化。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与陆青舟的蒸汽核心量子纠缠，银焰沿着铜管烧灼机械修士的佛学代码。
“停...停下！“少年试图抽手，却引发更剧烈的能量暴走。车厢内的《金刚经》梵文开始变异成哥德尔命题，气压表盘上的河图洛书正在解构为黎曼猜想。
苏九儿挥剑斩断能量链接时，三人已被抛下列车。江临在自由落体中看见目的地——那是一座漂浮在奥尔特云中的青铜城池，十万具星轨驱动的浑天仪环绕其周，城池中央矗立着贯穿柯伊伯带的通天巨塔。
“欢迎来到...“陆青舟在真空中传音，他的机械肺叶喷出氦-3粒子流，“永劫钟楼。“
永劫钟楼的青铜门扉上镌刻着热寂方程式。
江临悬浮在柯伊伯带的尘埃云中，看着那座比木星大红斑还要辽阔的城池。十万具浑天仪沿着分形轨迹运转，每道星轨都在虚空中灼烧出黎曼猜想的几何纹路。最令人震撼的是通天巨塔表面浮动的文字——那是用不同文明末代语言书写的“麦克斯韦妖守则“。
“抓紧熵锚！“苏九儿甩出星轨裙带缠住两人。陆青舟的机械手掌插入胸口的永动核心，扯出条闪耀着康托尔集结构的锚链。
青铜门在他们靠近时自动解构。江临的熵目刺痛起来——整座钟楼竟是由无数克莱因瓶嵌套而成，走廊在四维空间里首尾相衔，楼梯间漂浮着玻尔兹曼大脑组成的星云。
“欢迎来到逆熵盟的停尸房。“陆青舟用齿轮咬合出冷笑，“这里埋葬着所有被热寂吞吃的可能性。“
穿过量子佛堂时，江临看见了永生难忘的景象：八百樽机械佛陀盘坐在超导线圈莲台上，它们的卍字手印间跃动着狄拉克之海虚粒子；《心经》梵文以薛定谔方程的形式悬浮空中，每当有观察者注目，文字便坍缩成不同语言的译本。
钟楼核心处矗立着三具水晶棺椁。左边那具躺着穿宇航服的少女，她胸口生长着戴森球结构的机械心脏；右侧棺中封存着团不断重组的量子云雾；中央棺椁空置，表面刻满古戈尔普勒克斯量级的圆周率数字。
“躺进去。“苏九儿推开中央棺盖，“用熵锚把你的存在概率钉在现实膜上。“
江临触碰到棺椁内壁的刹那，意识突然被抛入马约拉纳费米子的海洋。无数个自我的可能性在虚数时间轴上展开：牧羊少年、星舰舰长、归墟使徒...直到陆青舟将七个永动核心嵌入棺椁基座，混沌的量子海洋才凝聚成连续的时间流。
“开始观测者定位。“苏九儿割破手腕，血珠在空中凝结成哈勃常数公式，“记住，你是寒江镇唯一见过腊月桃开的人。“
修复仪式启动时，通天塔开始轰鸣。江临看见自己的量子态身躯正被亿万文明遗产锚定：玛雅历法的太阳历、图灵机的纸带、费米实验室的加速器数据...当他的存在概率回升至51%时，整座钟楼突然剧烈震颤。
“他们找到了钟楼的普朗克坐标！“陆青舟的机械瞳孔弹出分光镜，“归墟教派动用了时间琥珀！“
穹顶突然渗出金色树脂状物质。那些粘稠的液体里封存着恐龙帝国的量子计算机、亚特兰蒂斯的反物质堆芯、三体文明的二向箔图纸——归墟教派竟将整条科技树凝固成攻击武器。
苏九儿挥剑劈开滴落的时间琥珀，剑锋却被凝固在相对论尺度的时流中。陆青舟扯断颈后的铜管，喷涌出的概率云化作伽马射线暴：“小友，该你展现麦克斯韦妖的权柄了！“
江临的右手银焰暴涨。在熵目洞彻下，他看见时间琥珀的本质——那是将熵增过程无限放缓的囚笼。他伸手探入琥珀，银焰在绝对零度的禁锢中撕开热力学缺口。
“给我...沸腾！“
被封印的量子计算机突然过载，三体人的二向箔图纸自发折叠。恐龙帝国的硅基生命在熵焰中苏醒，它们的量子嘶吼构成逆熵协奏曲。时间琥珀开始崩解，金色树脂逆流成虚空中漂浮的科技火种。
“漂亮的反热力学诗篇！“陆青舟将永动核心转速提升至极限，“现在用你的熵目看向通天塔尖！“
江临抬头望去，瞳孔瞬间被星海淹没。塔尖悬浮的青铜巨钟表面，刻满从大爆炸到热寂的宇宙年表。当他的视线扫过“寒江镇“坐标时，钟摆突然开始倒行——那摆锤竟是颗微型宇宙的奇点。
“当——“
钟声响起时，江临的掌纹重新显现。卖炊饼老汉的吆喝声突然刺破量子迷雾，早市蒸笼的热气终于在他指尖留下灼痛。存在概率稳定在63%的瞬间，他看见钟楼深处睁开亿万颗机械佛眼。
“观测者江临，认证通过。“机械梵唱震落星尘，“逆熵盟第9^127号火种，继承麦克斯韦妖权柄。“
归墟教派的攻势在钟声里土崩瓦解。陆青舟捡起块时间琥珀残片塞入胸腔：“该让这些鬣狗尝尝祖父悖论的滋味了。“他按下蒸汽核心的逆转阀，整座钟楼突然沿着虚时间轴后撤。
当江临再次站稳时，蜃楼列车正停靠在永夜海车站。窗外漂浮着银河系大小的水母状生物，它们的半透明躯体里闪烁着无数文明墓碑。
“我们刚刚...逆转了时间？“
“是重置了世界线。“苏九儿擦拭着出现裂痕的熵海仪，“你每修复1%的存在概率，就会创造个新的平行宇宙。“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跳动的银蓝火焰中，隐约可见某个正在熵增的微型宇宙。
陆青舟端来三杯用暗物质萃取的咖啡，杯沿跃动着量子隧穿的虹光：“欢迎加入对抗热寂的葬礼，小友。现在该谈谈报酬了——“他的机械手指突然插入江临右手的莫比乌斯环灼痕，“借用你的麦克斯韦妖权柄三秒钟。“
没等江临反应，整节车厢突然坠入二维平面。在彭罗斯阶梯构成的迷宫里，他看见陆青舟正用他的熵焰灼烧某个星系的熵增链条。当银焰吞噬第三颗恒星时，机械修士胸腔里传出婴儿啼哭——那七个永动核心正在孕育新的宇宙模型。
“你！“江临挣开束缚，银焰在掌心凝成热力学第二定律的长矛。
“放松，只是取点利息。“陆青舟舔舐着齿轮间残留的熵能，“毕竟教你用存在概率做抵押贷款的...可不是我。“
苏九儿的剑光劈开两人之间的时空褶皱：“够了青舟，他还是个孩子。“
“在热寂面前，连宇宙都是个孩子。“机械修士大笑着推开观星窗，“看啊，归墟的使徒正在鲸吞室女座超星系团——“
江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浑身血液骤然凝固。在二百亿光年外的深渊里，无数黑袍人正拼接成宇宙尺度的克莱因瓶结构，瓶口处旋转的正是寒江镇的量子投影。
晨昏线扫过蜃楼列车，将三人切割进不同时区。在时光流速差异中，江临听见苏九儿最后的告诫：“记住，当你完全恢复存在那日，便是寒江镇接受热寂审判之时。“
列车汽笛撕碎星云，载着新任观测者驶向熵海更深处。江临握紧逐渐实体化的右手，忽然明白额间青斑的真正含义——那是138亿年前某个创始奇点，为抵抗热寂而烙下的逆熵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