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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钱若水为同州推官,知州性褊急,数以胸臆决事,不当。若水固争不能得,辄曰:“当陪奉赎铜尔。”
已而果为朝廷及上司所驳,州官皆以赎论,知州愧谢。而已复然,前后如此数矣。有富家小女奴逃亡,不知所之,女奴父母讼于州,州命录事参事鞫之,录事尝贷于富民不获,乃劾富民父子数人共杀女奴,弃尸水中,遂失其尸,或为元谋,或从而加罪,皆应死。
富人不胜榜楚,自诬服。具狱上州官,审覆无反异,皆以为得实。若水独疑之,留其狱数日不决。录事诣若水厅事,诟之:“若受富民钱,欲出其死罪耶?”
若水笑谢曰:“今数人当死,岂可不少宿留,孰观其狱辞耶?”留之且旬日,知州屡趣之不能,上下皆怪之。
若水一旦诣知州,屏人言曰:“若水所以留其狱者,密使人访求女奴,今得之矣。”
知州惊曰:“安在?”
若水因密送女奴于知州所。知州垂帘引女奴父母问之曰:“汝今见女识之乎?”
对曰:“安有不识也?”因从帘中推出示之,父母泣曰:“是也。”乃引富民父子悉破械纵之,其人号泣不肯去,曰:“微使君之赐则某灭族。”
知州曰:“推官之赐,非我也。”其人趋诣若水厅事,若水闭门拒之曰:“知州自求得之,我何与焉?”其人不得入,绕墙而哭,倾家资以饭僧,为若水祈福。
知州以若水雪冤死者数人,欲为之论奏其功,若水固辞曰:“若水但求狱事正人不冤死耳,论功非本心也,且朝廷若以此为若水功,当置录事于何地耶?”
知州叹服曰:“如此尤不可及矣。”录事诣若水,叩头愧谢。
若水曰:“狱情难知,偶有过误,何谢也。”于是远近翕然称之。
未几,太宗闻之,骤加进擢,自幕职半年中为知制诰,二年中为枢密副使。
李继隆讨夏虏,与转运使卢之翰有隙,欲陷之罪,乃檄转运司期八月出塞,令办刍粟。转运司调发方集,继隆复为檄言阴阳人状陈国家八月不利出师,当更取十月。转运司遂散刍粟。既而复为檄云,得保塞胡侦侯状言贼且入塞,当以时进军,刍粟即日取办。
是时民输免者适散,卒不可复集,隆遂奏转运司乏军粮。太宗大怒,立召中使一人付三函取转运使卢之翰、窦比及某人首级。
丞相吕端,枢密使柴禹锡皆不敢言,惟枢密副使钱若水争之:“先推验有状,然后行法。”上大怒,拂衣起入禁中,二府皆罢,若水独留廷中不去。
上既食久之,使人侦视廷中有何人,报曰:“有细瘦而长者尚立焉。”上出诘之曰:“尔以同州推官再期为枢密副使,朕所以擢任尔者,以尔为贤耳。乃不才如此,尔尚留此安俟?”
对曰:“陛下不知臣无状,使待罪二府,臣当竭其愚虑,不避死亡,补益陛下,以报厚恩。李继隆外戚,贵重莫比。陛下据一幅纸,诏书诛二转运使,虽彼有罪,天下何由知之?鞫验事状明白乃尔,加诛亦何晚焉?献可替否,死以守之,臣之常分。臣未获死,故不敢退。”上意解,乃召吕端等问之,端等奏请如若水议,先令责状,许之。三人皆黜为行军副使。既而虏欲入塞事皆虚,继隆坐落招讨、知秦州。
曹彬侍中攻金陵,垂克,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曰:“余之病非药石所愈,惟诸公共发诚心,自誓以不妄杀一人,则自愈矣。”
诸将许诺,共焚香为誓,明日称愈。及克金陵,城中皆按堵如故。曹翰克江州,忿其久不下,屠戮无遗。彬之子孙贵盛,至今不绝;翰未三十年,子孙有乞丐于海上者矣。
曹彬侍中为人仁爱,多恕平,数秉国未尝妄斩人。尝知徐州,有小吏犯罪,既立案,逾年然后杖之,人皆不晓其旨。彬曰:“吾闻此人新娶妇,若杖之,彼其舅姑必以此妇为不利而恶之,朝夕笞骂,使不能自存。吾缓其事而法亦不可赦也。”其用志如此。
赵康靖公槩与欧阳文忠公修同在馆,乃同修《起居注》。槩性重厚寡言,修意轻之。及修除知州诰,是时,韩、范在中书,以槩为不文,乃除天章阁待制。槩澹然不以屑意,及韩、范出,乃复除知制诰。
会修甥嫁为修从子晟妻,与人淫乱,事觉,语连及修。修时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朝廷疾韩、范者皆欲文致修罪,云与甥乱。上怒,狱急,群臣无敢言者,槩乃上书言:“修以文学为近臣,不可以闺房暧昧之事轻加诬蔑。臣与修踪迹素疏,修之待臣亦薄,所惜者,朝廷大体耳。”
书奏,上不悦,人皆为之惧。槩亦澹然如平日。久之,修终坐降为知制诰,知滁州,执政私晓谕槩,令求,乃出知苏州。遭丧去官服阕,除翰林学士。槩复表让,以欧阳修先进,不可超越先为学士。奏虽不报,时论美之。
天章阁待制张昷之为河北都转运使,保州界河巡检兵士常以中贵人领之,与使州抗衡,多龃龉不相干,州常下之。其士卒骄悍,粮赐优厚,虽不出巡徼,常廪口食。通判不待举以为虚费,申转运司罢之。士卒怨怒,遂作乱,杀守倅。朝廷遣知制诰田况赍诏谕之,乃降。方其未降也,中贵人杨怀敏与张昷之不协,在军中密奏曰:“贼于城上呼云:‘得张昷之首,我当降。’若赐昷之首以示贼,宜可得。”上从之。遣中使奉剑往即军中斩昷之首以示贼。
是时参知政事富弼宣抚河北,遇之,即遣中使还,且奏曰:“贼初无此言,是必冤雠者为之;借令有之,若以一卒之故,断都转运使头,此后政何由得行?”
上怒解,昷之落职,知虢州。
王太尉旦荐寇莱公为相,莱公数短太尉于上,而太尉专称其长。上一日谓太尉曰:“卿虽称其美,彼专谈卿恶。”
太尉曰:“理固当然。臣在相位久,政事阙失必多,准对陛下无所隐,益足以见其忠直,此臣所以重准也。”上由是益贤太尉。莱公在藩镇尝因生日建山棚大宴,又服用奢侈,为人所奏。
上怒甚,谓太尉曰:“寇准每事欲效朕,可乎?”
太尉徐对曰:“准诚能臣,无如騃何?”
上意解,遽曰:“然此止是騃耳。”遂不问。太尉疾亟,上问以后事,唯对以“宜早召寇准为相”。
景祐中,吕许公夷简执政,范希文仲淹以天章阁待制知开封府,屡攻许公短,坐落职知饶州,徙越州。康定元年,复天章阁待制,知永兴军,寻改陕西都转运使,会许公自大名复入相。
仁宗曰:“范仲淹贤者,朝廷将用之,岂可但除旧职?”即除龙图阁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使。
上以许公为长者,天下亦美许公不念旧恶,希文面谢曰:“向以公事忤犯相公,不意相公奖拔乃尔。”许公曰:“夷简岂敢复以旧事为念耶?”
吕蒙正丞相不喜记人过,初参知政事,入朝堂,士于帘内指之曰:“是小子亦参政耶?”蒙正佯为不闻而过之,其同列怒,令诘其官位姓名,蒙正曰:“若一知其姓名则终身不能复忘,固不如不知也。不问之何损?”时皆服其局量。
章郇公得象之高祖,建州人,仕王氏,为刺史,号章太傅,其夫人练氏智识过人。太傅尝出兵,有二将后期,欲斩之。
夫人置酒饰美姬进之,太傅欢甚,迨夜饮醉,夫人密摘二将,使亡去。二将奔南唐,后为南唐将,攻建州破之。时太傅已死,夫人居建州,二将遣使厚以金帛遗夫人,且以一白旗授之,曰:“吾将屠此城,夫人植旗于门,且吾已戒士卒勿犯也。”
夫人反其金帛并旗弗受,曰:“君幸思旧德,愿全此城之人;必欲屠之,吾家与众俱死耳,不愿独生。”二将感其言,遂止不屠。
太傅十三子,其八子夫人所生也。及宋兴,子孙及第至达官者甚众,余五房子孙无及第者,其父亦八房子孙出继五房耳。
赵清献公阅道抃,熙宁中以大资政知越州,两浙旱蝗,米价踊贵,饿死者十六七。诸州皆榜衢路,立告赏,禁人增米价。阅道独榜衢路,令有米者任增价粜之。于是诸州米商辐凑诣越,米价更贱,民无饿死。阅道治民所在有声,在成都杭越尤着。
至和中,范景仁为谏官,赵阅道为御史,以论陈恭公事有隙。熙宁中,介甫执政,恨景仁,数毁之于上,且曰:“陛下问赵抃,即知其为人。”
他日,上以问阅道,对曰:“忠臣。”
上曰:“卿何由知其忠?”
对曰:“嘉祐初,仁宗违豫,镇首请立皇嗣以安社稷,岂非忠乎?”
既退,介甫谓阅道曰:“公不与景仁有隙乎?”
阅道曰:“不敢以私害公。”景仁云。
王达者,屯田郎中李昙仆夫也,事昙久,昙亲信之。既而去昙,应募为兵,以选入捧日营,凡十余年。
会昙以子学妖术妄言事,父子械系御史台狱。上怒甚,狱急,昙平生执友无一人敢饷问之者。达旦夕守台门不离,给饮食,候信问者四十余日。昙贬恩州别驾,仍实时监防出城,诸子皆流岭南,达追哭送之,防者遏之,达曰:“我主人也,岂不得送之乎?”
昙河朔人,不习岭南水土,其家人皆辞去曰:“我不能从君之死乡也。”数日,昙感恚自缢死,旁无家人。
达使母守昙尸,出为之治丧事,朝夕哭如亲父子,见者皆为流涕。殡昙于城南佛舍,然后去。呜呼!达,贱隶也,非知有古忠臣烈士之行,又非矫迹求令名以取禄仕也,独能发于天性至诚,不顾罪戾以救其故主之急,终始无倦如此,岂不贤哉!嗟呼!彼所得于昙不过一饭一衣而已,今世之士大夫因人之力,或致位卿相,已而故人临不测之患,屏手侧足,戾目窥之,犹惧其祸之延及己也,若畏猛火远避去,又或从而挤之以自脱,敢望其忧卹振救也耶?彼虽巍然衣冠类君子哉,稽其行事则此仆夫必羞之。(出司马温公《涑水纪闻》)
译文
钱若水在同州担任推官时,知州性格急躁,经常凭自己的主观意愿来断案,导致很多判决都不合理。钱若水虽然多次据理力争,但都没能说服知州,于是他常常说:“到时候我只不过是陪着你一起赎罪,缴纳赎铜罢了。”
不久之后,这些案件果然被朝廷和上级驳回,州里的官员们都因为判决不当而需要赎罪,知州对此感到羞愧并向钱若水道歉。然而,知州依然如故,这样的事情前后发生了好几次。
有一次,一个富人家的小女奴逃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女奴的父母向州里报案,州里派录事和参事去审理此案。这个录事曾经向富民借钱但没有借到,于是他就诬告富民父子几人共同杀害了女奴,并将尸体抛入水中,结果尸体找不到,他就将富民父子中的一些人定为首犯,一些人定为从犯,全部判处死刑。
富民无法忍受严刑拷打,只好违心地认罪。于是案件被上报给州官,经过复审,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大家都认为案件已经查实。只有钱若水对此表示怀疑,他故意将案件拖延了几天没有判决。录事来到钱若水的办公处,责骂他说:“你是不是收了富民的钱,想要救他们一命?”
钱若水笑着解释说:“现在有几个人即将被处死,我怎么能不稍微多留几天,仔细审查一下他们的供词呢?”案件被拖延了将近十天,知州多次催促钱若水,但他都没有决断,上下官员都对此感到奇怪。
有一天,钱若水来到知州处,屏退左右后说:“我之所以拖延这个案件,是暗中派人去寻找那个女奴,现在已经找到了。”
知州惊讶地问:“在哪里?”
钱若水于是秘密地将女奴送到知州处。知州放下帘子,让女奴的父母进来辨认,问他们说:“你们现在看到女儿,能认出她来吗?”
女奴的父母回答说:“哪有认不出的道理?”于是知州从帘子后面推出女奴让他们看,女奴的父母哭着说:“就是她。”于是知州将富民父子全部释放,并解开他们的刑具。富民父子哭着不肯离去,说:“如果不是您大人开恩,我们全家都要被灭族了。”
知州说:“这是推官的恩赐,不是我做的。”富民父子跑到钱若水的办公处感谢他,但钱若水却闭门拒绝,说:“这是知州自己找到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富民父子无法进去,只好绕着墙哭泣,并倾尽家财来斋僧,为钱若水祈福。
知州因为钱若水为几个人洗清了冤屈,想要为他向朝廷奏请功劳,但钱若水坚决推辞说:“我只不过是希望案件能够得到公正处理,不让人冤死罢了,论功行赏并不是我的本意。而且如果朝廷将这件事作为我的功劳,那将录事置于何地呢?”
知州对此非常佩服,感叹说:“你这样做真是无人能及啊!”录事也来到钱若水处,磕头表示惭愧和感谢。
钱若水说:“案件的真相很难查明,偶尔出现错误也是在所难免的,你有什么可感谢的呢?”于是远近的人们都一致称赞他。
不久之后,太宗皇帝听说了钱若水的事迹,立即对他进行了提拔,从幕职人员半年内就升任为知制诰,两年后更是成为了枢密副使。
后来,李继隆讨伐夏虏时,与转运使卢之翰产生了矛盾,想要陷害他。于是李继隆发文书给转运司,要求他们在八月出塞,并准备好粮草。转运司刚刚调集好粮草,李继隆又发文书说根据阴阳家的说法,八月出师不利,应该改在十月。转运司于是将粮草散去。但不久之后,李继隆又发文书说得到保塞胡人的情报,说敌人即将入塞,应该按时进军,粮草要立即准备。
这时,刚刚被免除输送任务的百姓已经散去,无法再集合起来,李继隆于是上奏说转运司缺乏军粮。太宗皇帝大怒,立即召来一名中使,并交给他三个密封的盒子,让他去取转运使卢之翰、窦比以及另一个人的首级。
丞相吕端、枢密使柴禹锡都不敢说话,只有枢密副使钱若水站出来争辩说:“应该先审问清楚案情,然后再依法处理。”太宗皇帝非常生气,拂袖而起进入内宫,二府的其他官员都退下了,只有钱若水一个人留在廷中不走。
太宗皇帝吃了很久之后,派人出去查看廷中还有什么人,回报说:“有一个身材细长的人还站在那里。”太宗皇帝出来责问他说:“你以同州推官的身份任期满了两次后升为枢密副使,我之所以提拔你,是因为我认为你是贤能的人。没想到你如此无能,你还留在这里等什么?”
钱若水回答说:“陛下不知道我的无能,让我有幸在二府任职,我应当竭尽我的愚钝之力,不惜生命来辅佐陛下,以报答您的厚恩。李继隆是外戚,地位尊贵无比。陛下仅凭一纸诏书就要诛杀两位转运使,即使他们有罪,天下人又怎么能知道呢?应该先审问清楚案情,然后再依法处理,这样做又有什么晚的呢?提出可行的建议,拒绝不可行的建议,这是我作为臣子的职责。我还没有完成任务,所以不敢退下。”
太宗皇帝听后怒气消解,于是召来吕端等人询问他们的意见,吕端等人奏请按照钱若水的建议行事,先审问清楚案情,太宗皇帝同意了。于是李继隆和另外两人都被贬为行军副使。不久之后,敌人想要入侵边境的消息被证实是虚假的,李继隆也被撤销了招讨使和秦州知州的职务。
曹彬侍中攻打金陵时,即将取得胜利,却突然称病不再处理事务。各位将领都前来探望病情,曹彬说:“我的病不是药物能治愈的,只有各位将军共同发誓不滥杀无辜,我的病才会自然痊愈。”
将领们都答应了,一起焚香发誓。第二天,曹彬的病就好了。等到攻克金陵后,城中的百姓都安居乐业,像往常一样生活。而曹翰攻克江州时,因为愤怒久攻不下,就杀光了城中的百姓。曹彬的子孙后代富贵显赫,一直延续到今天;而曹翰的后代,不到三十年,就有在海上乞讨的了。
曹彬侍中为人仁爱宽厚,多次执掌国政却从未滥杀过一个人。他曾在徐州任职时,有个小官吏犯了罪,虽然已经立案,但曹彬却过了一年才对他处以杖刑。人们都不明白他的用意。曹彬说:“我听说这个人刚娶了媳妇,如果现在对他施以杖刑,公婆一定会认为这个媳妇不吉利而厌恶她,早晚都会打骂她,让她无法立足。我故意延缓这件事,但法律也不可赦免。”他就是这样用心待人。
赵康靖公赵槩和欧阳文忠公欧阳修同在馆阁任职,一同修撰《起居注》。赵槩性格稳重,沉默寡言,欧阳修有些轻视他。等到欧阳修被任命为知州时,当时韩琦、范仲淹在中书省任职,他们认为赵槩没有文采,就任命他为天章阁待制。赵槩对此毫不在意,等到韩琦、范仲淹离职后,他又被任命为知制诰。
恰好欧阳修的外甥嫁给了欧阳修的堂侄欧阳晟为妻,却与人私通。事情败露后,供词中牵连到了欧阳修。当时欧阳修是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朝廷中那些嫉恨韩琦、范仲淹的人都想趁机罗织欧阳修的罪名,说他与外甥通奸。皇上大怒,案件审理得很急,群臣都不敢说话,只有赵槩上书说:“欧阳修因为文学才能成为近臣,不能用闺房中的暧昧之事轻易诬蔑他。我与欧阳修一向没有交情,欧阳修对我也比较冷淡,我所顾惜的,只是朝廷的大体。”
奏章呈上后,皇上不高兴,人们都为赵槩感到害怕。但赵槩仍然像平常一样坦然。过了很久,欧阳修最终因为这件事被降为知制诰、滁州知州。执政大臣私下里告诉赵槩,让他去求情,于是欧阳修被任命为苏州知州。遭遇丧事后离职,服丧期满后被任命为翰林学士。赵槩又上表谦让,认为欧阳修资历更深,不应该超越他先成为学士。奏章虽然没有得到回复,但当时的人们都称赞他。
天章阁待制张昷之担任河北都转运使时,保州界河的巡检士兵常常由宦官统领,与使州相抗衡,双方多有矛盾,州里常常迁就他们。那些士兵骄横凶悍,粮饷赏赐优厚,即使不出巡也常有口粮。通判不等上报就以虚费为由,向转运司申请罢免他们。士兵们怨恨愤怒,于是发动叛乱,杀死了知州和通判。朝廷派遣知制诰田况带着诏书前去安抚他们,才使他们投降。在他们还没有投降的时候,宦官杨怀敏与张昷之不和,在军中密奏说:“叛贼在城上喊道:‘要是得到张昷之的头,我们就投降。’如果赐给叛贼张昷之的头以示诚意,应该可以得到他们的投降。”皇上同意了。于是派遣宦官带着剑前往军中,斩下张昷之的头示众给叛贼看。
当时参知政事富弼正在河北宣抚,遇到这件事,就立即派遣宦官返回,并且上奏说:“叛贼起初并没有这样说,这一定是与张昷之有冤仇的人说的;即使真的说了,如果因为一名士兵的缘故,就斩断都转运使的头,那以后政令还怎么推行呢?”
皇上怒气消解,张昷之被免职,担任虢州知州。
王太尉王旦推荐寇莱公寇准为宰相,寇准却多次在皇上面前说王旦的坏话,而王旦却专门称赞寇准的长处。有一天,皇上对王旦说:“你虽然称赞他的优点,但他却专门谈论你的缺点。”
王旦说:“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我在宰相的职位上已经很久了,处理政事一定有很多失误,寇准在皇上面前毫无保留地指出,这更足以显示出他的忠诚正直,这就是我器重寇准的原因。”皇上因此更加认为王旦贤明。寇准在藩镇任职时,曾因为生日建造山棚大宴宾客,又穿着用度奢侈,被人上奏。
皇上非常生气,对王旦说:“寇准事事都想模仿我,这可以吗?”
王旦从容回答说:“寇准确实是忠臣,只是有些愚蠢罢了。”
皇上怒气消解,急忙说:“然而这只是愚蠢罢了。”于是就不再追究了。
王旦病重时,皇上询问他身后之事,他只回答说:“应该早点召回寇准担任宰相。”
景祐年间,吕许公吕夷简执政,范希文范仲淹以天章阁待制的身份担任开封府知府,多次攻击吕夷简的短处,被降职为饶州知州,后又改任越州知州。康定元年,范仲淹又担任天章阁待制、永兴军知军,不久又改为陕西都转运使,恰好吕夷简从大名府再次入朝担任宰相。
仁宗说:“范仲淹是贤能的人,朝廷将要重用他,怎么能只恢复他原来的职务呢?”于是就任命他为龙图阁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使。
皇上认为吕夷简是宽厚的人,天下人也称赞吕夷简不念旧恶。范仲淹当面致谢说:“我过去因为公事触犯了您,没想到您却如此奖掖提拔我。”吕夷简说:“我怎么敢再因为过去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呢?”
吕蒙正担任丞相时,不喜欢记别人的过错。他初次担任参知政事时,进入朝堂,有人在帘内指着他说:“这个小子也参与政事吗?”吕蒙正假装没有听见就过去了。他的同僚们很生气,让人责问那个人的官职和姓名,吕蒙正说:“如果一旦知道了他的姓名,就终身不能再忘记,所以还不如不知道。不去责问那个人,又有什么损失呢?”当时的人们都佩服他的气量。
章郇公章得象的高祖是建州人,曾在南唐做官,担任刺史,号称章太傅。他的夫人练氏智慧过人。章太傅曾经出兵,有两个将领延误了期限,想要斩首示众。
练夫人摆设酒宴,让美丽的侍女侍奉,章太傅非常高兴,等到夜里喝醉了,练夫人秘密地放走了那两个将领。他们投奔南唐,后来成为南唐的将领,攻打建州并攻破了城池。当时章太傅已经死了,练夫人居住在建州,那两个将领派遣使者带着丰厚的金帛送给练夫人,并且送给她一面白旗,说:“我们将要屠杀这座城的人,夫人如果在门上插上白旗,并且我们已经告诫士兵不要侵犯。”
练夫人退还了金帛和白旗,不接受,说:“你们如果念及旧日的恩德,希望能保全这座城的人;如果一定要屠杀,我们一家和百姓们一起死罢了,不愿意独自苟活。”两个将领被她的话所感动,于是停止了屠杀。
太傅有十三个儿子,其中八个是夫人所生。等到宋朝建立后,太傅的子孙中通过科举考试成为高官的人很多,但另外五个房支的子孙却没有一个考中的,他们的父亲其实也是八房这一支过继到五房的。
赵清献公赵抃,在熙宁年间以大资政的身份担任越州知州。当时两浙地区遭受旱灾和蝗灾,米价暴涨,饿死的人十有六七。各州都在街道两旁张贴告示,悬赏禁止人们哄抬米价。唯独赵抃在街道两旁贴出告示,允许有米的人随意加价出售。于是各地的米商都纷纷聚集到越州,米价反而更低了,百姓们也因此没有饿死。赵抃治理百姓的地方都有很好的名声,特别是在成都、杭州、越州这三个地方尤为显著。
至和年间,范景仁担任谏官,赵抃担任御史,因为议论陈恭公的事情而产生了矛盾。熙宁年间,王安石执政,他怨恨范景仁,多次在皇上面前诋毁他,并且说:“陛下如果问问赵抃,就知道范景仁是什么样的人了。”
有一天,皇上向赵抃询问范景仁的情况,赵抃回答说:“他是忠臣。”
皇上问:“你从哪里知道他是忠臣呢?”
赵抃回答说:“嘉祐初年,仁宗皇帝身体不适,范景仁首先请求确立皇嗣来安定国家,这难道不是忠臣吗?”
退朝后,王安石对赵抃说:“你不是和范景仁有矛盾吗?”
赵抃说:“我不敢因为个人的恩怨而损害公正。”这是范景仁所说的话。
王达是屯田郎中李昙的仆人,他侍奉李昙很久了,李昙非常信任他。后来王达离开了李昙,应募成为士兵,因为表现出色被选入捧日营,一共待了十多年。
恰逢李昙因为儿子学习妖术并散布谣言的事情,父子两人都被戴上刑具关押在御史台监狱。皇上非常生气,案件审理得很急,李昙平生的亲密朋友没有一个人敢去看望他。王达却日日夜夜守在御史台门口不离开,给李昙送饭送水,等候消息,一共四十多天。李昙被贬为恩州别驾,并且立即在出城时受到监视,他的儿子们都被流放到岭南,王达哭着追送他们,监视的人阻止他,王达说:“他是我的主人,我怎么能不送他呢?”
李昙是河朔人,不适应岭南的水土,他的家人都辞别说:“我们不能跟着你去那个死人的地方。”几天后,李昙因为感到愤怒和屈辱而上吊自杀,身边没有家人。
王达让自己的母亲守着李昙的尸体,自己出去为他办理丧事,早晚都哭得像亲父子一样,看到的人都为他流泪。他把李昙安葬在城南的佛寺里,然后才离开。唉!王达只是一个卑贱的仆人,他不知道古代忠臣烈士的行为,也不是为了博取好名声来求取官职,只是能够出于天性至诚,不顾罪名来解救他主人的危急,始终如一地这样做,难道不贤德吗!唉!王达从李昙那里得到的只不过是一顿饭一件衣服而已,现在的士大夫因为别人的帮助,有的位至卿相,然而当故人面临不可预测的灾祸时,他们却缩手缩脚,斜着眼睛偷看,还害怕灾祸会牵连到自己,就像害怕猛火一样远远地避开,甚至有的人还趁机排挤故人来保全自己,哪里还敢指望他们会忧恤救助呢?他们虽然穿着官服戴着官帽像君子一样,但考察他们的行为,这个仆人一定会为他们感到羞耻。(出自司马温公的《涑水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