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女主视角】
我知道自己得病的时候我其实没什么感觉。
我像个站在更高位置的观察者一样，站在医院的天花板看着脚下带着口罩的医生，慌张，害怕，不相信之类情绪疯狂交织，在试图确认是否误诊，在确认是否还有什么机会的父母，还有那个愣在椅子上，什么反应都没有的自己。
像个傻逼一样。
这时候起码要说些什么，或者来点什么反应吧。
我受不了了，代替我说话。
“……谢谢医生，爸爸妈妈，我们回家吧。”
他们用很多方式确认病情，好吧，没有误诊，真可惜。
积极治疗还能活久一点，他们给我安排了住院。
第一天住在医院的晚上，我睡不着。
护士和医生让我穿着那些蓝色的薄布，里面什么都没有，一会儿指挥我站在什么地方看机器，一会儿让我躺着看什么机器。
护士脱掉我仅剩的那件破布里面，把抹上不知名粘液的贴片往我身上贴，然后又给我换上新的破布。我觉得我像是小女孩手里的芭比娃娃，没有尊严，没有思想……没有自我。
晚上我让爸爸妈妈先回去了，他们看上去很累，眼圈很重，又红又黑的，我不想让他们继续照顾我，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扮演坚强，他们需要休息一下。
病房里隔壁床的阿姨和我一样，只是她年纪看上去比我大，脸色看上去比我憔悴，头发看起来比我少，她是光头。这是自然的，做手术就是会剃光。
白天的时候她看上去蛮乐观的，我和她聊得也很开心，直到后半夜她躺在病床上不停地呻吟抽搐，病床被晃得嘎吱嘎吱响。
真惨啊。
我不想变成那样。
我看了几部电影，那部叫做遗愿清单的电影很好，电影下面的那些影评也很好，但是我却没办法共鸣。
一群健康的人在扮演病患，一群健康的人在散发感想……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
护士习惯给我们拉开窗帘，说是晒太阳心情会好一点，也有利于康复，我只觉得太阳刺眼，楼下跑跳的小孩也一样刺眼，谁家小孩那么没礼貌，在医院跑跑跳跳的。
但那部电影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想法。
我也要去完成我死前的愿望。
我拿起笔和纸，但是我半天都没写下一个字。
我不知道我想要干什么？突然把死亡摆在我面前，我好像什么想做的都没有，脑子空空的。
我又去看了很多相关的电影、小说和动漫，那些电影小说都好好啊，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大胆地去做，然后慢慢就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真好啊，我也想要找到人生的意义。
于是我也学着他们制作了自己的死前愿望。
先去试试看吧，总好过呆在医院里面。
用了各种方法终于说服了父母和医生，医生还给我开了特别多药，大片小片的，绿的白的，一次要吃一片的两片的。
在知道我生病了之后爸爸妈妈就特别纵容我，我多看了一眼的衣服？买！我想去哪？去！
这就是将死之人的特权吗？
没多久，我的死前愿望就完成了大半了，好容易完成啊……但为什么我的心脏感觉还是好空？
看着那些在商场里面穿着光鲜靓丽服装的人，你挽着我我挽住你的，说说笑笑地人群，我好嫉妒。
那个家伙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穿得花里胡哨的，一看就是会去勾引欺骗那些年轻女孩的人渣。
为什么得病的是我不是他？
那个男生一边走一边晃，手里还不顾公共环境掐着一根烟，看上去就像个流氓。
为什么得病的是我不是他？
那个女人脖子上面还纹身，一看就不是好人。
为什么得病的是我不是她？
为什么我要死，他们就能活着？
……
我好恶心啊，为什么脑子里都是这种想法……
看着爸爸妈妈的眼神，我不觉得开心，只觉得难受，明明他们特地来陪我了，明明什么大半愿望都完成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我好贪心啊，为什么都这样了我还不满足……
我的心脏像是空掉了，四肢的骨头好像变成了冰块，脑子像是被挖掉了，当然被挖掉的部分不是病灶，真可惜。
爸爸妈妈的眼神看上去很关切，很关心，还很悲伤，看上去像是在时刻提醒我命不久矣，还说让我积极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这句话让我觉得有点好笑。
我偷偷听到爸爸妈妈悄悄说过他们的上司因为他们频繁请假已经有点不满了。
我把那个没有意义的死前愿望给停下，去了爸爸妈妈的公司，只要把我的病例给爸爸妈妈的上司看，他们就会理解爸爸妈妈的难处，然后对我嘘寒问暖，说什么小时候还去看过我啊，没想到我长那么大了呀，说有什么问题就来找他们啊。
这就是患者的特权吗？
这只是在不停地告诉我，我要死掉了而已。
我逃了出去，
我把爸爸妈妈推回去上班，假装自己是个积极向上的人，虽然他们看上去不信，但只要我说想要平淡地度过最后的生命，他们就会乖乖听我的，虽然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满足我一切不切实际的愿望，然后最后绕到想要我去医院治疗的话题上。
我想起来病房隔壁的阿姨，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又去医院复检，好吧，还是那样，医生说话还是又委婉又难听，真实又虚伪，像个死神，只会给我通报最后日期。
我不在乎，去病房试图探望那个阿姨。
可是病床换人了。
护士长说她走了。
东西都被带走烧掉了，只剩下一小盒灰，还有一个冰冷的名字，
护士说什么我没注意听。
我也会像那样死掉吗？
我也会变成一盒灰？
我也会只剩下一个名字？
班上的同学看上去还是那样，乐乐呵呵的，我居然难得的觉得有种舒服的感觉，好割裂啊，我就像是被从中间扯开两半，一半像个小偷一样在从他们身上偷取我还活着的、虚伪的真实，一半却又在试图呐喊，嘶吼。
我甚至控制不住想要拉着他们一起死的想法。
明明我要死了他们却可以好好地活着，凭什么？
有一些同学真是冷漠啊，明明只是一个假期没看见就忘记别人名字了。还有一个根本不理会别人的。
真冷漠，真不公平，明明我到死都会记得他们。
原来到最后我连名字都不会剩下吗？
还有一个家伙，我跟他打招呼都不搭理我的，我都要死了居然还那么冷漠？真是一个无情的人。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就是了，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生病的事情。
我偶然和他对上过眼神
真讨厌，明明我才是要死的那个人，凭什么他的眼神看上去是那样的？
真讨厌。
真好。
要是我从楼顶跳下去是不是大家都会记得我了？我说不定还会上报纸呢！
……
我好恶心啊，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好恶心啊，我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
好恐怖，好恶心，恶心到想吐，不知道这个感觉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恶心。
但是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往这个方向想。
好恶心，好讨厌，好恶心，好讨厌。
好恶心，好讨厌，好恶心，好讨厌。
好恶心，好讨厌，好恶心，好讨厌。
……
我一边在心里挣扎，一边不停地在扮演一个乐观的女儿，一个积极的同学，一个贴心的闺蜜，一个健康的人。
我剩下的生命就要这样渡过吗？
放学之后，铃音想约我一起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很想和她一起走。
外面的天空好漂亮啊。天台上的风景应该会更好看一点吧？
我想上去透口气。
天台的门怎么是打开着的？
那是长野吧，他怎么在这里？
……
“……我不喜欢和别人相处，我也没有和别人建立连接的喜好。”
“为什么？人在社会上就是会不断地与他人建立连接的啊？”
……
“夕阳真漂亮啊，知道这种好地方怎么不和大家说呢？”
“……”
“这么漂亮的景色我还能看多少次呢？”
“……”
他没有理会我，在他的眼神里，我却莫名其妙地找到了一种同类的感觉……为什么？
“喂，长野。”我没有看向她。
“……”
“你有想过去死吗？”
我在说什么？我怎么突然跟他说这些？我一定像一个疯子神经病吧。
“……有吧。”
他居然想过去死吗？
“真讨厌啊。”
“很正常吧。”
“喂，长野。”
“……”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情。
厌恶？高兴？恶心？欣喜？苦涩？轻松？
“你想死的话，和我一起死掉吧。”
反正他也想死对不对。
知道自己生病之后，我就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感觉，我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他了，那一刻我似乎把脑子丢掉了，我们明明不熟，这些事情根本不应该告诉别人，我明明隐藏了那么久，我怎么会告诉他？但说出口的瞬间，我似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随后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把那些事情说出去。但是他的反应和表情却让感觉到了轻松。
我好贱啊，明明他完全不关心我我却在此感到轻松……
我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昨天那个值日老师真的很尽职尽责，一上午就查到了我们，然后真的通报批判了。
只是我没想到他请假了。
“怎么摔的？”
“你砸的。”
“你放屁，我哪有那么重！”
“差不多个意思，你懂就行。”
好吧，没想到会弄伤他。
“好吧，作为道歉，我把我的脑袋换给你吧。”
“你是弗兰肯斯坦吗？而且就算交换也只是换了个身体而已，伤到的是头，换个身体不能解决问题。”
“欸，你说得有道理啊！”
我知道这时候应该停下，但是在他身边偷盗的那一刻让我无法拒绝，似乎溺水的人得到了一口喘息。
“喂，长野。”他来到楼层平台，准备下楼时我叫住了他。
“怎么了？”
在楼层平台，他站在下面，我微微低头看着她，他的脸被阳光照着，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有想过去死吗？”
“有。”
“真讨厌啊。”
“很正常吧。”
回到班里的那一刻，我似乎又被从那种轻松的感觉中抽离出来。
……
请假去找他吧。
……
老师眼睛都红了，还给我开了好多假条……
这只是在不停地告诉我，我要死掉了而已。
……
去找他吧。
反正他也想死对不对。
那我做什么都没关系吧。
反正他也想死对不对。
我想起那个还没完成的死前愿望。
跟他在一起应该更有意思吧。
跟他在一起应该什么愿望都没关系吧。
跟他在一起应该什么想法都没关系吧。
那种奇怪的想法也没关系吧。
那种过分的想法也没关系吧。
那种恶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