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门英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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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潜龙在渊之谋通西域

1

永平十五年(72年)冬,五原郡的烽燧在暮色中如沉默的巨兽,冷风如刀,割着戍卒赵五郎的脸。

他手脚并用攀上夯土墩台,刚站定,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僵在原地——北方地平线上,滚滚黄尘如黑色巨浪翻涌,那是北匈奴汗国左鹿蠡王统领的两万骑兵,正沿着阴山南麓如蝗虫般席卷而来。

赵五郎的手剧烈颤抖,铜钲在他手中几乎拿不稳。他拼尽全力敲响铜钲,尖锐的声音惊飞了塞外最后一群南迁的鸿雁,也惊醒了这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宁静。那铜钲声在广袤的塞外回荡,仿佛是命运敲响的警钟。

赵五郎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家中妻儿的期盼,乡亲们安居乐业的模样,都在这一刻被这汹涌而来的匈奴骑兵打破。

他死死地盯着那如乌云压境般的匈奴队伍,心中满是恐惧与决绝。恐惧的是这如潮水般的敌人,决绝的是自己身为戍卒的使命,哪怕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也绝不能退缩半步。

而在那匈奴骑兵之中,北匈奴汗国左鹿蠡王乱提议骑在高大的战马上,眼神中透着贪婪与凶狠。

他望着前方那座看似脆弱的烽燧,心中盘算着如何轻易将其攻破,进而长驱直入,掠夺更多的财富和人口。他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大声呼喊着,催促着士兵们加快速度。

此时,赵五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继续敲响铜钲,希望这声音能传得更远,让更多的戍卒知晓敌情,做好迎战的准备。

这紧张而压抑的氛围,在塞外的寒风中弥漫。

2

与此同时,北匈奴汗国军队大举入侵边塞五原郡的噩耗,也迅速传到了汉朝廷京师及西北边郡,震动着西京长安三辅的军民。

东都洛阳南宫白虎殿内,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沉重的寂静如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汉明帝刘庄端坐在龙椅之上,身姿挺拔却难掩眉宇间的忧虑。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朔方急报》上的血渍,那血渍已干涸发黑,仿佛还带着边民的恐惧与绝望,每一道纹路都像是在诉说着边疆的苦难。

明帝的目光落在青玉案头的李崇断剑上,剑身残缺不全,缺口处似是岁月与战争刻下的深深伤痕。

三十年前,这位西域都护李崇,正是被北匈奴汗国军队,困死于龟兹国它乾城。那时,李崇率领着汉家儿郎,在那片遥远而陌生的土地上,与匈奴人展开了殊死搏斗。他们浴血奋战,却终究寡不敌众,李崇将军以身殉国,成为了汉朝廷心口永远的疼。

明帝的眉头紧蹙,思绪飘回到了那些烽火连天的岁月。他仿佛能看到李崇将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身影,能听到那震天的喊杀声和刀剑相交的铿锵声。

而如今,背弃盟约的北匈奴的铁骑,又一次踏破了大汉朝廷的边境,那断剑上的缺口,似是历史的伤疤,时刻提醒着大汉的屈辱。

殿下的群臣们皆垂首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深知,此刻明帝心中的痛苦与挣扎。是战是和,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战,意味着无数的将士将奔赴沙场,生死未卜;和,又似乎难以平息边疆的战火和百姓的苦难。

而那把李崇断剑,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悬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无法释怀。这白虎殿内的沉默,仿佛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3

“北虏违背盟约,岁岁寇边,云中郡、五原郡诸郡,白日闭户,百姓惶惶不安,无法劳作,城池田坎,渐成荒芜之境,一片萧瑟。难道朕就听之任之,让后人耻笑君臣无能……”

明帝的声音低沉而愤怒,如闷雷般在洛阳南宫白虎殿内炸响。他目光如炬,扫视着殿下群臣,心中的怒火似要将这凝重的空气点燃。

奉车都尉窦固,挺身而出,他身姿矫健,腰间瑟瑟石匕首随着步伐撞响玉阶,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

“北虏去岁,掠我边民三千为奴,今春更焚敦煌等地屯田。北虏如此猖狂,旁若无人,岂能听之任之,笑我大汉无人……”他的话如重锤,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殿内的气氛愈发紧张,大臣们的神色各异,有的眉头紧锁,有的面露悲愤。

大鸿胪马广却突然站出,他广袖翻卷如黑云,腰间“汉匈奴归义亲汉长”金印泠然作响,似在宣示着自己的立场。

“永平八年北匈奴汗国单于,遣使求互市,陛下亲允开黎阳榷场,两国息兵。怎可随意背约,让北虏指责大汉天子背信?若战端一开,陇西阴氏、马氏商队,尽陷胡地,此非治国之道!”他言辞犀利,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时间,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两派争论不休。

主战派认为,北匈奴屡次犯边,若不给予严厉打击,大汉的威严何在?百姓的安宁又何以保障?

而主和派则担忧,战争一旦爆发,不仅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商队也会遭受巨大损失,影响国家的经济命脉。

明帝的指尖,忽地按住案头的李崇断剑,剑身缺口处残留的龟兹国沙砾,簌簌而落。那沙砾落下的声音,仿佛是历史的叹息。这沙砾里,似乎藏着西域三十六国渐次熄灭汉家烽火的秘密。

明帝望着西域都护李崇断剑,陷入了沉思。这把断剑,见证了大汉曾经的辉煌与屈辱,让人难以忘记。

4

翌日辰时,兰台密室弥漫着艾草苦香,那苦涩的味道仿佛也带着朝堂上未散的争论与忧虑。君臣们围坐在一起,继续讨论着北匈奴的威胁与应对之策。

太仆卿窦固,缓缓展开三丈羊皮舆图,那舆图上,葱岭雪顶以朱砂勾勒,显得巍峨而神圣;疏勒河畔却留着吏士班超批注的墨迹,那墨迹中仿佛藏着无数的故事与谋划:

“车师粮道,乃匈奴命脉,连接北虏与西域。如若断之,则少有助力,北虏无能为力。”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驸马都尉耿秉,以剑鞘点向天山北麓,目光如炬:“北虏右臂在此。伊吾卢地,呼衍王屯田之所。若断此臂,则计划可行……”他的话戛然而止,但那未说完的话语却仿佛在空气中炸响,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其中的决心与力量。

“诸君好大口气!”阴奢推门而入,貂裘上沾着未化的雪粒,那雪粒仿佛是他一路奔波的见证。

他面色冷峻,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兵马未行,粮草先动。诸君可知,河西四郡岁赋几何?陇西马场战马几存?阴氏商队年年输往西域的三十万匹缣帛,养活了敦煌戍卒的口粮!

如果与北虏翻脸,缣帛从何而出?”他甩出一卷账簿,永平十年以来的丝绸出关记录触目惊心。

为“军资”名目的缣帛粮食,实则半数流入北匈奴王庭。那账簿上的数字,仿佛是一把把利刃,刺痛着每个人的心。

明帝忽然咳嗽起来,帕上点点猩红,渗入舆图的蒲类海。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拾起西域都护李崇临终所献的玉门关钥,那青铜锈迹斑斑如干涸的血,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与悲壮。

“诸君,昔日孝武皇帝凿空西域,非为缣帛珠玉。河西走廊在,则关中安;西域都护在,则匈奴断臂,北虏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明帝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却充满了坚定与决心。他目光扫视着众人,继续说道:“朕以为,断匈奴右臂,此计可行。”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太仆卿窦固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驸马都尉耿秉,握紧了剑鞘,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而阴奢则皱着眉头,似乎还在权衡着利弊。

君臣非常清楚,这场关于与北匈奴和战与否的讨论,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谋划,更是关乎大汉王朝的命运与未来。

5

三更鼓响,那沉闷的鼓声仿佛是命运之神的催促,打破了夜的寂静。羽林卫如鬼魅般迅速,封锁了南宫偏殿,将这方天地与外界隔绝开来,一场关乎大汉命运的密谋就此展开。

殿内,烛火摇曳,将众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太仆卿窦固神色凝重,以粟米堆砌天山,那精细的堆砌仿佛是在构建一场战争的蓝图;驸马都尉耿秉则专注地用算筹排布烽燧,每一步的挪动都似在计算着胜利的天平。

明帝坐在上首,指尖沿着疏勒河在沙盘上缓缓划动,所过之处,竟划出血痕,那血痕如同一条愤怒的蛟龙,彰显着他心中的焦虑与决绝。

“北虏虚实如何?”明帝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虚胖之躯耳!南北匈奴分裂,意味北虏已经大势已去,只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垂死挣扎而已。”耿秉猛然劈开粟米堆,露出内里蛀空的陶罐,那清脆的破裂声仿佛是北匈奴虚弱本质的宣告。“北庭单于号称控弦二十万,实则本部不过五万。漠北苦寒之地,黄沙遍地,大多草木不生,全赖西域粮草供养。车师麦、龟兹铁、于阗玉、河朔马,皆为其续命之药石,一旦断之,则命不久也。”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直刺北匈奴的要害。

窦固突然割裂袖袍,露出永平八年血诏,那鲜红的诏书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西域诸国,厌烦北虏重赋,心向汉者十之六七,只是迫于北虏的威慑而已。鄯善王广,上月密献匈奴调兵符节。然北虏以巫术慑王,以商路诱豪族,若不断其粮道,则其心不定,必生二心,当威以颜色,使其心向汉室,则……”他的声音急切而坚定,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则西域大事可成,北虏必成孤军,大势已去!”明帝猛然起身,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气。

李崇断剑劈入沙盘,粟米四溅如星落,仿佛是命运之轮开始转动的信号。“传诏:罢黎阳榷场,收阴氏商队通关符节。凡私贩铁器、粮秣出塞者,以资敌论斩!准备粮草,募集勇士,行断北虏右臂之计。”他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殿内,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窗外,忽有鸦群惊飞,那嘈杂的叫声仿佛是乱世的前奏。马贵人摔碎茶盏的脆响,穿透重重帷幔,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破碎的茶盏,如同此刻大汉王朝面临的重重困境,看似脆弱,不堪一击,却又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只需人心的凝结。

这一夜,南宫偏殿内的决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激起层层涟漪。大汉王朝的命运,将在这场决策的指引下,走向未知的未来。

而北匈奴,也将在这场风暴中,迎来一场生死考验。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智慧、勇气与决心,将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6

五日后,朝会之上,气氛庄重而压抑。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神色各异。

阴奢捧出镶金玉匣,那玉匣在晨光中闪烁着奢华的光芒,内盛南匈奴单于所献“万世和亲”血书。

血书上的字迹,在玉匣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仿佛是一张温柔的网,试图将大汉王朝紧紧束缚。

马广趁机泣奏道:

“陛下岂不见孝武末年,海内虚耗?卫霍之功,白骨铺就!前汉倾颓,从那时开始,岂不戒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切,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惨痛教训。

那孝武末年的景象,在他的话语中如画卷般展开,海内虚耗,百姓困苦,卫青、霍去病虽立下赫赫战功,但那背后,却是无数将士的白骨堆积,数十年累积的财富,也逐渐化为乌有。他试图以历史为鉴,劝阻明帝轻易开启战端。

“马鸿胪倒是忘了,”太仆卿窦固,冷笑一声,掷出阴氏与北匈奴交易的麟趾金。那金子在朝堂的地面上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对马广言论的无情嘲讽。

“永平十年,阴氏熔孝武所赐军饷为胡商耳珰。这般‘和亲’,怕是用汉家儿郎的血,边塞百姓的血汗染红的!”

他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每一个字都带着对阴氏的愤怒与谴责。那孝武所赐的军饷,本应是保家卫国的利器,却被阴氏私自熔铸成耳珰,卖给胡商,犯下资敌之罪,这等行径,实在是令人发指。

朝堂死寂中,耿秉突然扯开衣襟。永平八年中的匈奴箭伤狰狞如眼,那伤疤仿佛是一枚勋章,见证着他曾经的浴血奋战。

“臣这一箭,箭镞刻着‘渔阳工官’。阴氏输往龟兹的生铁所铸!北虏射向汉境的每一箭,都有‘和亲派’的功劳!”

他的声音激昂而悲愤,那箭伤仿佛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和亲派的卖国行径。渔阳工官所铸的箭镞,本应是守护大汉边疆的利器,却因阴氏的私贩,成了北匈奴攻击大汉的利器,这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

明帝抚摸着西域都护府李崇印绶的残穗,那残穗仿佛是历史的见证,承载着大汉在西域的荣耀与艰辛。

忽然,他将玉门关钥抛给窦固,那动作干脆而果断,仿佛是在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令卿为奉车都尉,明日校场点兵。凡主和者,”他瞥向簌簌发抖的阴奢,“可随商队北投匈奴!”

他的声音如雷霆般响彻朝堂,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一决定,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层层波澜。

朝堂之上,众臣皆惊。主和派们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而主战派们则热血沸腾,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阴奢更是瘫倒在地,他深知自己的罪行即将被揭露,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审判。

这一场朝会,是大汉王朝命运的转折点。

明帝的决断,将决定大汉是继续在和亲的虚假和平中沉沦,还是奋起抗争,捍卫自己的尊严与领土。

在这场风波中,每一个人的命运都紧紧相连,大汉王朝的未来,也将在这场朝会的余波中,逐渐清晰。

7

永平十五年(72年)冬季,河西走廊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那皑皑白雪宛如一条巨龙,蜿蜒盘踞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雪光映着玄甲寒光,闪耀着冰冷而肃杀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奉车都尉窦固,身姿挺拔,如同一棵苍松,傲然立于敦煌城头。狂风呼啸,吹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的身后,是耿秉整训的三万凉州精骑,这些将士们身姿矫健,眼神坚毅,犹如即将出鞘的利剑,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势。

校场中央,阴氏商队的千匹骆驼满载粮草,原本这些商队是为了贸易往来,而此刻,它们都充为了军资,成为了这场征途的重要保障。

“此去当效博望侯故事。”明帝亲赐的节杖,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窦固手持节杖,轻轻划过天山舆图,那动作沉稳而有力。

“然张骞持节而未佩剑,吾辈当以剑为笔!”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激励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了丝绸之路,为中原与西域的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而如今,窦固他们肩负着同样的使命,不仅要开辟道路,更要用武力捍卫这条道路的安全。

戈壁朔风如猛兽般咆哮,卷起班超所绘的《西域水脉图》。那羊皮卷在风中翻飞,角落里的小字遒劲有力:“胡马畏威不怀德,汉旌所指即疆界。”

这短短的一句话,道出了西域局势的残酷,也彰显了大汉王朝的威严与决心。窦固望着那羊皮卷,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忽然,他割破手掌,鲜血汩汩流出。他将血染的掌印重重按在伊吾卢地,那掌印仿佛是他对这片土地的誓言,对这场征途的决心。

“此战不为珠玉,不为功名,只为后世子孙,开一条不被胡尘遮蔽的丝路,确保中原中枢千年安宁!”

他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深深地刻在了将士们的心中。

鼓角声起,那激昂的旋律仿佛是战斗的号角,催促着将士们踏上征程。

铁骑如黑潮般涌向玉门,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大地在为他们的出征而颤抖。

残阳如血,将奉车都尉窦固的影子拉长在汉长城上。那影子仿佛与三十年前西域都护李崇殉国前的最后一瞥重叠在一起。

当年,李崇为了守护西域,为了大汉的尊严,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而如今,奉车都尉窦固,将沿着先辈的足迹,继续前行。

随着铁骑的远去,河西走廊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