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焚偶者
皮影幕布再次缓缓鼓起,空气仿佛陷入了一场倒计时的安静。
没有锣鼓,没有引子,只有纸缝裂开的“簌簌”声,像是谁在无声地拆下一张脸。
纪北辰后脊冒出细汗,僵在原地:“这就是你说的‘落台前的第一步’?”
白景言神色如常,只低声道:“它选了‘返孝幕’,第一道。”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再动。因为从现在开始——你的一举一动,它都会学。”
啪。
帷幕后面那对纸脚轻轻落地,皮影偶的手缓慢地举起,模仿他刚才擦了下汗的动作。
现场只剩两人、一幕布、一团投影。
灯光未开,照明全靠那幕布后方的“深影”,似乎是灵隙自动构建出的“记忆投影源”。
“它怎么会长得那么像我小时候?”纪北辰咽了口唾沫,“我没演过皮影,也从来不信鬼神……”
“你有过‘强愿式的心念建立’。”白景言扫他一眼,“一次强烈而纯粹的想法,足够构造一个灵隙种子。”
“你小的时候,有没有哪一刻特别想‘换’一个人生、或者希望自己‘代替’了某个人?”
纪北辰呼吸滞了一瞬,没说话。
忽然,他眼前的皮影偶低头、叩首、起身,然后走向另一个影子——像是模仿他小学时参加家祭时的动作,只不过放慢了一倍,以一种极其生硬、但诡异恰当的节奏重复。
“这真是我演过的?”他低声问。
“不。”白景言目光冰冷,“这是真相。”
“它还原的是你‘借别人的手’完成过、但自己‘不承认’的记忆。”
“它不是你演的,是你做过的,只是你不想面对。”
纪北辰的脸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他猛然想起,小时候确实参加过一次葬礼,可他是“顶替”了一个家中失踪的兄弟去的,为了让仪式“完全”。
他说得好的:“我不信鬼神。”
可这句“我不是他”,在皮影幕中,已经不成成立。
因为那个影偶,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裂口纸张向外翻,嘴角像是割出来的。
它笑完之后,朝纪北辰的方向走了一步。
“退。”白景言道。
纪北辰飞快后退一步。
幕后,那影子也往前一步。脚步与他一致,就像幕布是镜子,影偶是他“心里那个人”。
啪。
锣响了。
投影下出现第三个人影。
这次不是小孩。
是一个模糊男性身影,站在皮偶正中央的位置,身材高大、肩背略斜,手中提着一盏老式油灯。
灯火投下的时候,影偶竟然开始“动作错位”——从单纯模仿纪北辰的动作,变成了对“观众”的敬拜姿态。
“这是……什么了?剧情开始了?”纪北辰惊道。
“不是戏,是召请。”白景言眉头猛皱,“它开始将核心灵源拉入隙中试图建立三角关系链……我们得马上断线。”
“剪偶?”
“剪不动。”白景言低声,“第一段‘执念投影’完成之后,灵隙已自构舞台,剪线无效,唯一的方式是——‘承演’,把幕演完。”
纪北辰爆了句粗口:“你早不说?!”
“你那天自己踩进来之前我应该拦着你把灯砸了?”
“……”
两人短暂沉默。
幕布内,影偶动作变得愈发“人性”,沉默中抬头、擦汗、慌张、移步——每一个细节竟都越来越像纪北辰本人。
他近乎惊恐地盯着那些动作,猛然转头瞪着白景言:“你刚才动过手没?”
“没有。”白景言答得干脆。
“那它怎么连我刚才擦鼻子的动作都能学会?!”
“那是你‘刚刚想到要擦’。”白景言冷静道,“灵隙高级结构可以直接映写你‘即将做出的选择’。”
“它读的不是你的表面动作。”
“而是你的心念。”
这一句话,像冰刀似的划过纪北辰的背脊。
那影偶缓缓跪下,低头,双手合十,仿佛准备叩首。
随着动作展开,幕布边沿竟然自动鼓风鼓起,仿佛有数十双看不见的手在向内合围。
帷幕之外的灯光“啪”的一声灭了。
白景言眼神微凝,猛地一步跨到幕前,掏出一枚折纸信物——正是文化符物管理档案中一类“祭术引导工具”。
纸上以篆墨写了一句话:奉节不祭,影请不承。
他凌空捏起信纸,低声念:“祭意偏执、当奉不敬,唤命者,退。”
那纸在空中挥落,正好落在皮影影偶的前一步。
啪。
影偶动作稍迟了半拍。
然后,它站住不动。
纪北辰一口冷气呼出,脚下已经冷到了麻。
白景言缓缓擦手,在掌心贴好第二张未引起效果的护咒,低声:“你还有10分钟。”
“它再次启动时,不是演你——而是让你去演它。”
纪北辰:“演……它?”
白景言面无表情:“这副皮偶本身已成为‘载体’。若你认同它等于你,那么,你自己也将成为影偶。”
“从那一刻起,你,就是下一幕。”
纪北辰颤声问:“第几幕?”
白景言低低答:“叫——‘命影自焚’。”
—
片刻静默。
纪北辰忽然笑了,笑得有点疯:
“你知道我昨天看直播回放的时候,在最后定帧那一秒,看见什么了吗?”
白景言抬眼,眼神平静。
纪北辰说:“我看见那小皮偶,一边向观众鞠躬,一边用左手摆出个未完成的手势……”
他一字一句说道:
“那是我——从没在任何地方演出,但每次拍纪录片完成都会比的姿势。”
“我从来没播出来过,但在心里试图用这个比划收尾已不下数百次。”
说到这儿,他低头看着自己快要握成那一刻姿势的左手,皮肤已然泛青。
白景言动了动小臂,神情突然冷冽。
“它在用你‘从未展示’的动作来逼你同化、认同,完成灵隙绑定。”
“再演下去——你自己会站上幕后,成为影偶。”
空气瞬间凝结。
下一秒,纪北辰猛地抬脚,一脚踹翻幕布前皮偶架。
啪!
一根纸鞭从墙角弹起,直接打在他小腿骨上,一道热辣灼痕撕开皮肉。
白景言脸色一变,拉住他后退:“别发怒!怒,也会给‘影’增戏。”
“那我怎么办!”纪北辰大吼,“不让我跑,不让我砸,又说这皮偶是我内心的映现——可我连我自己是谁都快搞不清了!”
“我演过谁,我替过谁,我是不是曾经偷过某段别人的命——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我要怎么和它斗?!”
白景言薄唇骤然收紧。
房中皮偶忽然同时拍响,一句冗长又拖调极深的腔调响起:
“若命中非我,怎敢影中魂生。”
纪北辰抖得后背冰凉,表情几近崩溃。
白景言这才开口,一字一顿。
“你不是谁都不是。”
他盯着他:“你只是,不愿承认你是谁。”
啪!
皮偶复动,第二幕开场。
白景言抽出折刃:“记住剧本吗?”
纪北辰:“……哪他妈有剧本!”
白景言伸手一指:“你写的,无非是你这一生,从来都没敢承认的一句话。”
纪北辰张望布页。
只见皮偶身后幕布纸上新添一笔,“孝礼未全,命借之人,不得安身。”
他忽而懂了什么。
眼神开始冷下来。
“所以我要演给它看——我没欠他命。”
白景言冷声:“对。你要说服影,也说服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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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被迫成为自己影子的替身,这场“皮影替命术”的真正目的,又是谁设下的剧?幕火不熄,焚的不是纸人,而是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