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大教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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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鸡叫城

1979年,并没有从长沙直达澧县的火车,实际上,别说到澧县,就算是到常德,也没有。

想要乘坐火车到常德,还需要等90年代的石长铁路破土动工,甚至,常德火车站98年才建成,在此之前,长沙与澧县之间没有铁路相连。

那咋办?

只能乘坐汽车先到常德。

这个年代,也没有高速,主要是通过国道和省道来行驶,基本路线是长沙-宁乡-益阳-常德-澧县。

嗯,在常德,队伍继续休整。

几个小时的汽车乘坐下来,大家都坐得晕头转向。

没有一个强悍的体魄,在这个年代,真的不合适干考古。

任何年代,想要做考古发掘,都要跟当地政府打好交道。

确切地来说,是要跟地方文物系统打好交道。

在这个方面,北大考古教研室的诸位师长,是经常吃亏的。

比如陕西。

苏秉琦先生,实际上就是陕西人。

早年也是发掘斗鸡台起家的。

然而,他跟陕西文物系统的人关系处理得并不好。

有人说,他端着首都大专家的架子,没有跟家乡的同志打成一片。

应该是50年代吧,具体什么时候,苏亦忘了,他参与家乡的考古发掘,还曾经因为花钱从当地人手中收购了一个文物,结果,被举报了。

这件事,把他弄得一鼻子灰。

自此,苏秉琦先生基本上不到陕西主持发掘,甚至,不主动参与陕西考古成果的研究。

因此,石兴邦在他的传记之中,还曾经说过,陕西考古错失了苏秉琦这样的考古大师参与,是一种遗憾。

相比较之下,苏秉琦跟广东方面的关系就很好,嗯,实际上,除了陕西之外,关系其实都还不错。

其实不只苏秉琦先生,当年北大参与周原的发掘,也跟地方上面闹得很僵。

需要好长时间,才能够修补这个方面的关系。

可以说,自从七几年在周原发掘跟陕西文物系统方面闹僵之后,北大考古教研室这边,未来好些年都不派学生去陕西进行考古实习了。

北大是高校,每年学生都要有田野实习,要是跟地方文物系统处理不好关系,就比较难办。

当然,陕西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是国内的考古大省,在这个方面较为强势,其他省份就没有那么大的底气,跟北大方面关系都还不错。

毕竟,到70年代,北大的学生,基本上都在各个省份的文物系统担任一些领导职务。

甚至,52年的第一届考古培训班的学生,基本上都已经担任领导职务,香火情,已经结下,再加上,从北大考古专业走上工作岗位的学生,使得这些年北大考古专业在地方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苏亦一行,要去澧县做田野调查,不仅要跟省博打交道,实际上也需要跟常德方面打交道,现在的澧县属于常德地区管辖,因此,到了常德第一站,就跟常德地区方面联系。

这个方面,有何介均引荐,整个过程并没有什么阻碍。

实际上,何介均跟常德地区文物系统的领导非常熟悉。

比如,他们发掘的澧县三元宫遗址,就是66年的时候,当地村民兴修水利时发现的。于是,67年,省博就曾进行小规模试掘,74年秋,湖南博物馆、常德地区文艺工作室、澧县文化馆协同进行发掘。

当时,省博考古部主任高至僖跟何介均,两人都要出动。

因此,这一次来常德,何介均当然是继续找上常德文艺工作室。

常德文艺工作室成立于1964年,前身为常德地区戏剧工作室。主要任务是指导、辅导全地区的戏剧创作。

按理说,应该跟考古没啥关系。

偏偏就有了。

因为它联合省博、澧县文化馆参与澧县三元宫遗址的发掘。

实际上,这个年代,下面市县并没有什么专业的考古人员,基本上都是受过短期考古训练班培训的文化系统工作人员。

常德这边也不例外。

得知首都有专家下来做田野调查。

常德这边也很重视,不仅工作室主任亲自接待,就连宣传口的领导也惊动了。

这样一来,苏亦他们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赶往澧县,又在这边耽搁一天的时间。

第二天,由地区方面安排专车把苏亦他们送到澧县,其间,工作室杨主任全程陪同。然后,到了澧县就更加轰动了,一把手亲自出面接待。亲自把他们安排到县招待所。并且,表示县里一定会大力支持,还让澧县文化馆方面全力配合。

这样一来,仅仅是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就耽搁了两天时间。

当然,这些全程都是由俞伟朝跟何介均来处理,苏亦全程充当吉祥物。

没法子,谁让他最出名了。

就连地方上的领导,都知道他的事迹。

一听到这个全国最出名的少年天才要过来澧县做田野调查,寻找全国最早的水稻遗址,领导们就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全力配合。

都知道,他现在干的就是为国争光的大事情。

回到招待所休息,许婉韵还忍不住打趣道,“没有想到,苏亦你的名头,比俞老师和何主任都要响亮了。”

俞伟朝还没说话,何主任就道,“跟师弟以及俞老师相比较,我不值一提啊。”

俞伟朝笑,“实际上,我们都是沾了苏亦的光,这没啥好避讳的,要不是他,哪有我们这一次湖南行!”

这话出来,众人都开始哄笑。

澧县的领导又不是傻,要是这些首都来的考古专家,真的能够在他们境内有了重大的考古发现,对于澧县的宣传,肯定能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这年头,地方领导可能没有深刻认识到考古文物工作的重要性,但是发掘出一些重要遗址,能够给地方带来什么影响,他们还是知道的。

其他的不说,比如苏亦本人,在江西万年仙人洞遗址就找出来万年前的稻作遗存。

要是能够在他们澧县也找到万年前的稻作遗存,那他们澧县就要扬名全国了!

对此,肯定给予大力支持!

现在的澧县招待所,就是后世澧县桃花滩宾馆,是73年刚从文庙搬迁至此,也是目前澧县最好的宾馆,虽然跟湖南宾馆没得比,但也是目前澧县最好的招待所了。

结束应酬,澧县文化馆的人,就开始上门拜访。

来了两人,分别是他们馆长以及一名叫曹传淞的摄影专干。

馆长过来是表示重视,还特别带上一个摄影专干,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介绍之后,苏亦才得知,这位名叫曹传淞的摄影专干,跟何介均也是老熟人了。此前,发掘澧县三元宫遗址,双方就有合作。

而且,对方也算是半个专业人士,73年,仅有中专毕业文凭的澧县文化馆摄影专干曹传淞赴武汉参加了考古培训班。

从此,27岁的他爱上了文物考古工作。培训回来后,他成了兼职的文物工作者。白天,他借摄影之机到澧县各地及周边县市调查、考察文物古迹;晚上,他在灯下聚精会神地阅读、消化文物专业书籍。

也算是澧县方面的文物专家了。

其实,苏亦听过对方的名字,因为前世,城头山遗址,他就是发现者之一。

前世,大部分的文献资料,就简单用一句话,“1979年,澧县文物专干在车溪乡南岳村发现了一处高出地面一两米的土岗……”记载着城头山遗址的发现过程。

并没有提及发现者。

而,真正的发现者,就是曹传淞和他的同事王本浩在车溪乡南岳村开展文物普查时发现。

只是这一次,王本浩没有来,不然,还真凑齐了。

前世,说到城头山的发现过程,也是巧合。

1979年7月28日,曹传淞与同事到澧阳平原做文物普查工作。

下午两点时,又饥又渴的他们来到当时的车溪人民公社南岳大队会计方先林家找水喝,方家100米外一块高耸的岗地引起了曹传淞的注意,第三天,他专程来到这块岗地研究,然后又跟当地的村民打听,然后发现村里盛传着这里曾经建过一座“京城”的传说。

于是,曹传淞就采集了一些陶片,赶到长沙找何介均。

何介均赶过来考察,然后判断这里很有可能是一座楚国的城址。

然后,到了1981年,6月20日,湘、鄂、豫、皖楚文化研究会在长沙召开成立大会,拟任会长、时任北大考古系教授的俞伟朝听了曹传淞的汇报后,异常兴奋,他在开幕式结束后乘坐汽车赶到澧县城头山,现场研究后认为,这里是4500年前的屈家岭文化时代遗址。

当他回到长沙向与会代表宣布他的观点后,引起极大争议,多数代表表示“不可能”。

事实证明,俞伟朝的判断是对的,当然,也只是对了一半,因为城头上遗址历经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几个历史时期,直至石家河文化中期(距今约 4000年),古城才遭废弃。

因此,1992年和1997年,城头山遗址先后两次入选年度“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成为唯一一个两次获此殊荣的古遗址。

在史前考古领域,城头山遗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

说震惊海内外考古界,一点都不为过。

实话实说,苏亦还真的不是故意的。

今天在澧县招待所,俞伟朝、何介均、曹传淞三人齐聚,这真的是一个巧合,并非他刻意为之。

原本北大方面的领队,应该由严闻名先生来当才合适,偏偏他在川大有教学任务,没法离开,只能由俞伟朝来担任。至于湖南博物馆方面,高至僖跟何介均都参与澧县三元宫遗址的发掘,偏偏由何介均参与他们的队伍。

至于澧县文化馆方面,馆长不带其他人,偏偏就带曹传淞,也只能说是一个美丽的巧合了。

当然,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一个必然。

从苏亦推动湖南行开始,三位城头山遗址的见证者聚集在一起,就成了一种必然。

当然,他来湖南之行,也不确定,要先到澧县还是先到道县,结果,因为湖南博物馆考古部方面对于澧县的情况更加熟悉,他也就顺水推舟,把澧县放在第一站了。

大家先在澧县休整一天。

主要是队伍之中,不少人都晕车了,没法立即行动。

其中,晕车的人,就包括许婉韵。

这种情况之下,苏亦也没法让大家立即投入工作当中。

因为第二天就要开始投入工作,到澧县这边,苏亦也没有游玩,而是老老实实地窝在招待所翻看澧县县志,当然所谓的县志,也不是后来的《澧县志》,而是明代嘉靖年间就编撰的《澧州志》,以及一些文化馆的史料。

别说,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小小的澧县,确实历史悠久。

尤其是名胜方面,记澧阳、石门、慈阳、安乡各郡邑八景等古迹胜景较详,对扩大开发已驰名中外的索溪峪、张家界、天子山(三地明属澧州)及今澧水流域各县市自然风景资源,提供了重要参考资料。

因为,苏亦要翻看《澧州志》,曹传淞还跟大家分享鸡叫城遗址的发现过程。

“74年的时候,我为了寻找线索,专程到澧县档案馆查阅了清朝同治年间编纂的《直隶澧州志》,发现有鸡叫城的记载:‘鸡叫城,州北二十里。平原中突起土阜,周遭如环,约四百余丈,中间甚平衍,四门相向,不类生成者。俗传仙人夜筑此,值鸡鸣而止,故名。’

我就把鸡叫城记在心中。

然后,到第二年5月份,嗯,也就是我才有机会骑着自行车来到当时的涔南人民公社文家大队,考察鸡叫城遗址。

然后才发现鸡叫城是一片高岗地,边缘有高堤,高堤上东西南北留有四个缺口,高堤外有河道环绕。

后来,我跟当地的村民打听,才得知这里原来是一座城,高堤就是城墙,四个缺口就是城门,城墙外的河流就是护城河……我还到城墙边拾捡了一些陶片,发现了几个封土堆,推测这是一座东周时代的城址!”

这个时候,大家都望向苏亦。

许婉韵问,“你也学曹专干一样,想要在《澧州志》找出来一座鸡叫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