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剑意初显
日子像被剑刃削过的木片,薄而利落地翻过去。
自那日幽冥宗杀手夜袭后,陆寒的生活被磨成了精准的齿轮——寅时三刻,他裹着晨雾爬上剑台,看萧无尘立在崖边,月白道袍被山风掀起,手中青锋划出的弧光比星子还亮;辰时末刻,他混在杂役弟子里去膳堂打饭,听他们议论前山的灵田虫害、外门的新传法术;酉时将尽,他蹲在偏院老槐树下,用短刃在青石板上刻剑痕,残玉贴着心口发烫,手背的青纹像活过来的蛇,随着每一次挥剑游走。
“陆师弟!”
脆生生的唤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陆寒抬头,见梳着双螺髻的小师妹捧着个青瓷罐跑过来,发间银铃叮当作响。
“这是俺娘新腌的脆瓜,说你总吃白粥配咸菜,胃要寒的。”
他接过罐子,指尖触到陶罐上的水痕,是小师妹跑太急,攥出的汗。
“谢...谢谢。”
他喉结动了动,这是自老王铁匠铺后,第一次有人记挂他的饭食。
小师妹笑出两个酒窝,转身跑远时,裙角扫过他刻了半面的剑痕——那是今日跟萧无尘学的“惊鸿三式”,第三式的起手式总差半分利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月余。
直到某日卯时,萧无尘的剑穗扫过他后颈。
“明日辰时,演武场。”
老者将一卷黄绢拍在他掌心。
“宗内大比,检验这月进境。”
黄绢展开,是歪歪扭扭的小楷:“陆寒,外门弟子,戊字组。”
墨迹未干,沾了他指腹的茧。
演武场的青石板被秋阳晒得发烫时,陆寒正站在第三擂台边,听裁判喊“下一位,戊字组陆寒”。
他攥紧短刃——萧无尘说宗门大比不得用剑,他便将短刃裹了布条,只露出三寸寒锋。
第一个对手是外门丁字组的赵横,身高比他高出半头,使一对青铜短锤,砸在地上震得石板裂了细纹。
陆寒退了三步,短刃斜指地面。
赵横的锤风裹着腥气扑来的刹那,他忽然想起昨夜残玉发烫时的画面:青纹顺着血管爬上眼皮,他看见自己的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光,比萧无尘的剑更利,比月光更冷。
“当~”
短刃挑开左锤,反手削向赵横右腕。
赵横吃痛松手,短锤砸在他脚边,惊起一片尘土。
裁判的惊呼声混着看台上的议论:“这小子使的什么招?”
“像剑,又不全是剑...”
第二场,第三场,他的短刃越来越轻。
第四场对手使软剑,剑锋缠上他手腕的瞬间,手背的青纹突然灼烧起来。
残玉在怀里跳了一下,他眼前闪过血色剑光——是那日萧无尘对剑时,自己在恍惚中看见的剑影。
“噗!”
软剑应声而断。
陆寒后退两步,掌心全是汗。
看台上炸开喧哗,他听见有人喊:“这是玄天宗的剑招吗?”
“没见过...倒像失传的古式。”
直到裁判喊出“戊字组陆寒,对阵己字组陈墨”时,他才发现对手有些异样。
陈墨穿外门弟子的青衫,腰间却系着玄色丝绦,发绳是罕见的墨玉扣。
更怪的是,那人抬眼望过来时,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扫过他手背的青纹时,瞳孔缩成针尖。
“陆师弟,请。”
陈墨的声音像浸了井水的玉,凉得渗人。
他抽出的剑没有剑穗,剑身泛着幽蓝,正是那日夜袭者腰间青铜铃的颜色。
陆寒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残玉烫得几乎要灼穿衣襟,青纹顺着小臂爬上手背,在皮肤下蜿蜒成剑形。
他听见萧无尘说过的话在耳边炸响:“幽冥宗的蚀骨铃,专噬修士魂魄。”
陈墨的剑动了。
第一式是玄天宗入门的“清风式”,第二式却是魔教“毒龙七旋”的起手——陆寒在杂役房听老弟子嚼舌根时听过,那是专破剑招的阴毒路数。
短刃与蓝剑相击的刹那,他尝到了铁锈味,是咬破了舌尖。
“叮~”
剑鸣里混着极轻的铃声。
陆寒眼前闪过那日墙角的鬼火,夜袭者左眼角的朱砂痣突然与陈墨的眉眼重叠。
他握刃的手紧了紧,青纹在皮肤下暴起,残玉的温度顺着血脉窜上太阳穴。
“当!”
蓝剑擦着他左肩划过,割破了道袍。
陈墨的嘴角扯出极淡的笑,像条吐信的蛇。
陆寒的短刃突然轻得像片羽毛,他想起萧无尘教御剑术时说的“人剑合一”,可此刻不是剑,是残玉里的东西在动,在推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吟:“杀。”
看台上的喧哗模糊成背景音。
陆寒望着陈墨的咽喉——那里跳动着与夜袭者相同的暗红鬼火,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他的短刃抬了起来,青纹爬上眼尾,残玉的温度烫得他眼眶发红。
陈墨的剑又刺过来,这次更快,更狠。
陆寒没有躲。
他迎着剑锋迈出半步,短刃划了道弧——不是萧无尘教的“惊鸿三式”,不是任何已知的剑招,是残玉里翻涌的剑意,是刻在骨血里的杀性。
蓝剑刺进他左肩的瞬间,短刃也抵住了陈墨的咽喉。
“停!”
裁判的铜锣被敲得乱响。
“陆寒胜!”
陈墨突然笑了。
他伸手按住陆寒抵在自己咽喉的短刃,指腹擦过刀刃,血珠渗出来,滴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好个...上古剑意。”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像被砂纸打磨过的铁片。
“下个月十五,我亲自来取。”
看台上的喧哗声突然炸响。
陆寒这才发现自己左肩在流血,陈墨的剑不知何时收了回去,只留道浅痕。
裁判正扯着他的袖子往台下带,萧无尘的身影挤开人群,脸色比演武场的青石还冷。
陈墨转身退场时,玄色丝绦扫过陆寒的手背。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青纹正顺着陈墨的血珠游动,像在吞噬那抹暗红。
残玉在怀里剧烈震动,烫得他几乎站不稳。
“陆寒!”
萧无尘的手按在他肩上,带着剑气的凉意。
“跟我来。”
陆寒抬头,正看见陈墨的背影消失在演武场侧门。
那人回头的刹那,左眼角闪过一点朱砂红,像滴凝固的血。
风卷着看台上的议论扑来:“那陈墨不是己字组的吧?”
“听说他是前两日才入的外门...”
陆寒摸了摸肩口的血,残玉的温度透过衣襟烙着心口。
他突然想起那日夜袭者的话:“活不过下个月十五。”
而此刻,陈墨留下的血珠还在他手背上,缓缓渗进青纹里,像在绘制一张通往黑暗的地图。
演武场的日光被那道突如其来的青光劈成碎片。
陆寒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残玉却烫得像块烧红的炭,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
青纹从手背一路攀到脖颈,在皮肤下蜿蜒成完整的剑形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吼——不是他的声音,更像某种沉睡千年的兽,终于挣开了锁链。
陈墨的蓝剑再次刺来,这次陆寒看清了剑锋上流转的暗红鬼火,是蚀骨铃在吞噬修士魂魄的痕迹。
他的短刃突然轻得没有重量,残玉里翻涌的力量推着他的手腕,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半透明的光痕。
那光痕触到蓝剑的刹那,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嗤~”
不是金属相击的脆响,更像利刃划开腐木。
陈墨的蓝剑从中断裂,上半截“当啷”坠地,下半截还攥在他发抖的手里。
陆寒的短刃悬在他喉前三寸,刃上流转的青光比演武场的日光更亮,照得陈墨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看台上炸开的惊呼几乎掀翻了棚顶。
“那光!是剑意显形!”
“玄天宗什么时候有这等剑修?”
“陈墨的蚀骨铃呢?怎么连半分鬼火都没冒出来?”
陆寒的意识有些恍惚。
他看见自己手背上的青纹正在吸收陈墨剑刃断裂时溅出的黑血,残玉的热度却在消退,像完成了某种仪式般归于温凉。
陈墨突然踉跄后退两步,玄色丝绦被风卷起,露出腰间半枚青铜铃——和那日夜袭者的铃铛纹路一模一样。
“你...你到底是谁?”
陈墨的声音发颤,再没了方才的阴鸷。
“上古剑灵的传人...不可能这么弱...”
裁判的铜锣敲得破了音:“戊字组陆寒胜!”
陆寒这才发现自己的短刃不知何时变回了普通铁刃,青纹也缩回皮肤下,只留下淡淡的青色痕迹。
他盯着掌心的薄茧,又抬头看向陈墨——对方正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盯着他,嘴角却扯出个扭曲的笑:“十五...十五的月最圆...”
“够了。”
萧无尘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沸水里。
陆寒回头,见师尊不知何时站在擂台边,月白道袍被罡风掀起,腰间青锋剑的剑穗剧烈震颤,显然用了内力压制。
老者伸出手,指尖凝着一丝剑气,精准点在陆寒肩颈的大椎穴上,刺痛让他瞬间清醒。
“跟我走。”
萧无尘的掌心按在他后心,带着玄天宗御剑术特有的清冽剑气。
“别回头。”
演武场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
陆寒跟着师尊穿过侧门,绕过开满金桂的庭院,直到走进后山的静室。
门闩落下的刹那,萧无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腹重重按在他手背上的青纹处。
“疼!”
陆寒倒抽冷气。
“这是上古剑灵的认主纹。”
萧无尘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他松开手,陆寒看见老者眼底翻涌的暗潮。
“你当日在铁匠铺捡到的残玉,是剑灵本体的碎片。昨夜我查了宗内典籍——三百年前幽冥宗血洗万剑谷,就是为了夺这柄剑。”
陆寒想起那日深夜的鬼火,夜袭者临死前说的“活不过十五”,还有陈墨左眼角的朱砂痣。
“他们...知道我有残玉?”
“不是残玉。”
萧无尘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打开是半卷泛黄的帛书。
“是剑灵。陈墨方才说的'上古剑意',是剑灵在护主。它沉睡千年,今日被幽冥宗的蚀骨铃惊醒了。”
静室外的金桂被风卷落,飘进窗棂落在帛书上。
陆寒凑近,看见帛书最末的血字:“剑灵择主,必见血光;主若陨,剑亦亡。”
“下个月十五。”
萧无尘突然握住他的肩膀,指节发白。
“是幽冥宗的'血月祭'。陈墨说的'亲自来取',是要引剑灵出窍,用你的血祭炼蚀骨铃。”
陆寒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残玉发烫时看见的血色剑光,想起陈墨眼底的贪婪,突然抓住萧无尘的手腕:“师尊,我...能护住它吗?”
萧无尘没有回答。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青锋剑突然发出嗡鸣,剑穗上的银铃与陆寒怀中的残玉遥相呼应。
远处传来巡山弟子的号角,惊起一群寒鸦。
“去药堂处理伤口。”
老者转身打开门,金桂的香气裹着山风涌进来。
“戌时三刻,带残玉来剑台。”
陆寒站在原地,看着萧无尘的背影消失在桂树后。
残玉在他心口轻轻发烫,这次没有灼烧感,倒像某种温暖的回应。
他摸了摸手背上的青纹,忽然听见极轻的剑鸣,从残玉里,从骨髓里,从每一寸被剑意滋养过的血脉里,缓缓淌出来。
静室外的金桂落了满地。
陆寒弯腰拾起一片,看见花瓣上凝着水珠,像极了陈墨离开时,那滴渗进他手背青纹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