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尼姑回宫
大渊圣昭帝承平元年，新皇登基，结束了长达三年的内乱。
正逢中秋佳节，帝宴群臣，将在宫中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宫宴。
鸾姝掀开马车帘子，一缕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带着金桂恬淡的香气。
她将皓腕伸了出去，凝白泛粉的纤细指尖，滤着来自九重天的风。
风冰凉遒劲，钻入她的衣袍，寒意直抵心窝。
她被迫在浮云寺做了三年尼姑，新皇一道旨意，她得以下山赴宴。
可不知这次回来，能不能不被赶走了。
再回破寺里做尼姑的话，就是死路一条了。
下了马车，前来引路的嬷嬷不曾行礼，但也算是客套的说：“姑子，请跟老奴来。”
鸾姝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棉裁的尼姑长袍，头上带着尼姑帽，胸前挂着一串品相不好的佛珠。
松垮无形的袍子盖住身形，站在金殿红墙之下，她浑身散发着落魄与局促之感。
鸾姝规规矩矩的说：“好。”
嬷嬷上下冷冷打量她几眼，洗得发白的尼姑袍子也没盖住这娇娆绝艳的美色。
怪不得还能回来，不过回来也留不住。
跟着嬷嬷走了好久，鸾姝忽的停下脚步，提醒道：“嬷嬷，这不是去天元殿的路。”
嬷嬷回身，神色冷淡：“是太后娘娘要见姑子，皇上日理万机，没空见你。”
去的是含章宫，鸾姝低着头踏入正殿。
薄而硬的鞋底踩在寸缕寸金的波斯羊绒地毯上，感觉到了柔软，仿佛置身云端。
似一不注意就会从云中里跌落，心愈发不安。
“浮云寺青白拜见太后，太后娘娘金安。”鸾姝跪地行礼。
青白，是她的出家人名字，也是羞辱她的意思。
顾太后云鬓凤冠，鸾袍奢雅华美，身子惬意的靠在鎏金凤椅上。
身后站着捏肩的宫人，腿边还跪着两个捶腿的宫女，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顾太后手微抬，宫女退下，浅浅动作都带着天家威仪。
“明日是中秋，皇帝顾念亲情，特派人接你下山过中秋。”
顾太后犀利的眸光阴冷落于她身：“你老实点儿，后日哀家就派人送你回去。”
鸾姝猛的抬眸：“太后娘娘，太子哥哥……不，皇上派来的人不是说要接我回宫吗？”
“你现在没在宫里？”
顾太后又说：“皇帝要大婚了，从前你跟他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你还是不要在宫里久留的好。”
“带下去，派人看好。”顾太后一声令下，力气极大的嬷嬷就把她往外拖。
鸾姝惊惧泪眼的恳求：
“太后娘娘，鸾姝不想回浮云寺了！
那是一座快要荒废，又很阴寒的寺庙，去年冬日我险些在寺里冻死。
您随便把我扔哪儿都成，不要把我送回去磋磨了！”
顾太后已起身拿起金镊子喂鹦鹉，看都没看她一眼。
鸾姝被带到含章宫的后殿关在一间屋子里，门前站着看守她的嬷嬷，个个面带凶相。
她放弃哭闹，背靠着殿门滑坐下来，开始担忧自己的明日，也得想找个法子不被送回去。
次日，河清海晏，宫宴举办之地。
鸾姝被两个嬷嬷带着抵达宫宴，可她却自卑的将头低了下去。
眼角不断掠过色泽艳丽的绸缎裙摆，鼻尖也传来昂贵脂粉与香囊的雅香。
她手指用力抓着胸前佛珠粒粒抠着，小心翼翼嗅了嗅自己身上是不是一股难闻的山野之味。
“呀，宫宴上怎来了个尼姑？”
“这可是皇上登基三月来的第一次群臣宫宴，如此盛大场面，怎让这种落魄穿戴的小尼姑来？”
“不过这小尼姑长得有些过分好看了，一双狐狸眼勾人得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鸾姝忍受着旁人的嘲讽与异样眼光。
一时想起从前她在东宫被薄子殷惯得无法无天，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心尖似被银针扎过。
嬷嬷拉着她衣袖，伸手指了角落：
“太后娘娘让你坐那儿，坐下去后就老实点儿，不准乱走听见了吗？”
鸾姝被引至座位上落座，她的心陡然落空。
顾太后不让她点妆绾发，就连一身参加宫宴的宫装都不肯给她，头发也用尼姑帽子包着。
如今这丑陋穷酸模样，顾太后是算准了自己更怕见到新皇薄子殷。
相见不如怀念，真毒。
金瓦红墙，盘龙缠绕云柱，珠石的光辉映大殿，尽显天家奢华。
宫乐声启，舞姬纱摆，宫宴也渐渐热闹起来。
鸾姝观察周围，正殿左侧坐着皇亲国戚，右边乃官员与家眷，中间有舞姬献舞。
而她坐在殿门下方的一张小几边，前边有个身材极其魁梧的男子将她挡住。
薄子殷想要看见她，基本是不可能了。
太监一声尖锐洪亮的开嗓，声音从殿外不远处传来：“皇上驾到！”
转眼三年，当初还是太子的薄子殷，在历经被废，圈禁，驱逐以后，从北杀回登基为帝，傲立九重。
鸾姝连忙将头仰起来看向殿门处，屁股一半都离开了凳子。
心里的酸楚与期许犹如泼天的浪翻涌起来，她的太子哥哥就要来了。
好想他看见自己，又好怕他看见自己，她好无助。
圣昭帝薄子殷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踏入正殿，左边站着太后，已将鸾姝身影彻底挡住。
鸾姝身子左右变动，能悄悄看他一眼也行，却只看见一身明黄色龙袍背影扫过就不见了。
肩膀被人按住：“少乱动！”嬷嬷再次警告她。
鸾姝垂下泪光涔涔的眼，身子无力的坐回原位。
看着桌上的酒水餐食她一口未动，根本不敢吃，饿了两日了。
当她再次抬首看去，皇帝已经走远。
原来这仅是中秋佳节顾念亲情的团圆宴罢了，不是专门接她回宫的。
太后处处提防看守，不用想，明日她就回到那座破庙里等死了。
龙台上方有个太监端着个盘子走了过来，在鸾姝面前放下后就走了，一句话也没有。
鸾姝看着那御制的龙纹瓷盘，看着瓷盘里剥好的一大盘蟹黄与蟹肉，整齐的摆在盘子里。
她鼻尖猛的泛出浓酸，眼泪从眼角滚了出来。
宫宴才刚刚开始，皇帝就亲自给她剥了一盘子的蟹，他依旧记得自己最爱大闸蟹。从小到大，蟹都是薄子殷给她剥的。
鸾姝连忙拿起玉筷尝了一口，蟹肉放进嘴里的那一瞬，鲜香在唇齿间化开。
眼泪更是哗哗往外流，仿佛三年寒寺磋磨的苦也不那么苦了，她似乎看见了希望。
“先帝之女，鸾姝听封！”大殿前方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鸾姝这个名字，令整座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她曾是三年前那场惊涛骇浪的风暴眼，凭借一己之力令太子变为囚徒的祸水。
她连忙放下筷子，走去大殿前方跪着，太监拉开圣旨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