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散的船只
太阳高悬在南洋蔚蓝的天空中，林大森坐在土著船只的甲板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逐渐清晰的小岛轮廓。这已经是他们被救起的第三天了，按照土著船长的手势，他们大概还有半日的航程才能到达目的地。
“林大哥，你说郑和船队的其他人怎么样了？“苏丰年坐在林大森身边，眼中满是忧虑，“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被风暴卷到了这片海域？“
林大森没有立即回答。风暴那晚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巨浪拍打着宝船，风声呼啸，人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他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是船队四散的景象，但究竟有多少船只受损，又有多少人落水，他一无所知。
“说不准，“林大森最终说道，“宝船结实，如果船员们及时固定好一切，应该能挺过风暴。至于我们这些落水的人...“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明月端着一个木碗走过来，碗里盛着些鱼肉和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白色浆果。她将碗递给两人，轻声道：“吃点东西吧，这是那个戴贝壳项链的女人给的。“
林大森接过碗，看了一眼那些陌生的食物，犹豫了一下还是吃了起来。这几天他们靠着土著人的施舍勉强填饱肚子，虽然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但总比饿着强。
“这味道还不错，“苏丰年狼吞虎咽地说，“比船上的咸鱼好吃多了。“
沈明月坐在两人旁边，悄声说道：“我看着这些土著人做饭，发现他们用了很多我从未见过的香料。如果能回到大明，这些香料一定值不少钱。“
林大森不由得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做生意？“
“人总要有点盼头，“沈明月认真地说，“我不相信我们就这么一辈子困在这里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
林大森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些感动。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能有一个像沈明月这样乐观坚强的同伴，确实是一种幸运。
船只继续前行，土著水手们不时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交谈着，偶尔向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林大森试图用自己懂的几句南洋方言与他们交流，但收效甚微。这些土著的语言与他以前接触过的南洋部落截然不同，只有极少数词汇勉强能够听懂。
“那个，“苏丰年突然指着远处海面说，“那是不是一块木板？“
林大森和沈明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海面上漂浮着一块木板，随着波浪起伏。
“那是...那是宝船的残骸！“林大森认出了那块木板上雕刻的龙纹图案，那是明朝宝船的标志性装饰。
土著船长似乎也注意到了那块木板，命令船只稍微改变方向靠近。当他们接近那块残骸时，沈明月突然惊叫起来：“那上面有人！“
果然，一个人影正趴在木板上，一动不动。船只靠近后，几个土著水手用绳索将那人拉了上来。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穿明朝水手的制服，但已经破烂不堪，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明显是严重脱水的状态。
“是马水手！“苏丰年认出了那人，“他是咱们船上负责帆缆的老水手！“
土著人将马水手放在甲板上，沈明月立即上前查看。她轻轻拍打着马水手的脸颊，又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聆听。
“还活着，但很虚弱，“沈明月说，“赶紧给他一些水。“
林大森从土著人那里要来一个水壶，小心翼翼地将水滴进马水手的嘴里。慢慢地，马水手的眼皮开始颤动，最终微微睁开了眼睛。
“是...是你们？“马水手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以为...都死了...“
“马大哥，你别说话，先喝点水，“苏丰年急切地说，“船队呢？其他人呢？“
马水手努力咽下几口水，声音稍微有了一些力气：“散了...船队散了...风暴太大...我看见至少三艘宝船被大浪打翻...郑和大人的旗舰...也不知去向...“
林大森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连郑和的旗舰都下落不明，那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你是怎么落水的？“沈明月问道。
“桅杆断了...砸在甲板上...船身开裂...水灌进来...来不及放小船...我们几个抱着木板跳海...“马水手断断续续地说，“其他人...不知道在哪里...“
说完这些话，马水手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又陷入了昏迷。沈明月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对林大森和苏丰年说：“他需要休息，还好我们快到岸了。“
林大森站起身，走到船头，望着越来越近的小岛。天边的夕阳将海面映照成一片金红色，远处依稀可见几艘小船正在岸边捕鱼。
“林大哥，“苏丰年跟上来，低声问道，“你觉得还会有其他幸存者吗？“
林大森深吸一口气：“但愿如此。南洋这么大，如果船队真的散了，那幸存者可能分散在各个岛屿上。我们得想办法寻找他们，或者让他们找到我们。“
“可我们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找人啊？“苏丰年一脸忧愁。
“先活下来再说，“林大森拍了拍苏丰年的肩膀，“到了岸上，我们可以试着用烟火发信号。如果有明朝的船只经过，也许能注意到。“
船只终于靠岸了。这是一个不大的岛屿，海岸线蜿蜒，岸边是一片白色的沙滩，再往里是茂密的热带丛林。几十个土著人站在岸边，好奇地看着船上的客人。他们的装扮与船上的土著相似，男子们只在腰间围着简单的兽皮或树皮制成的遮挡物，女子则多一条遮住胸部的布条。他们的头发乌黑浓密，有的扎成发髻，有的披散着，脖子和手腕上戴着贝壳和兽牙制成的装饰品。
林大森、沈明月和苏丰年搀扶着马水手下了船。岸边的土著人发出惊讶的叫声，议论纷纷。一个戴着华丽头饰、手持长矛的老者走上前来，似乎是这个部落的首领。
船长向首领说了些什么，指了指三人和马水手。首领仔细打量着他们，特别是林大森手中的铜镜，眼中闪烁着好奇和一丝敬畏。
林大森深吸一口气，尝试着用自己懂的几种南洋语言向首领打招呼。在几次尝试后，他惊喜地发现首领对其中一种似乎有些反应。虽然发音和用词都有很大差异，但基本的沟通似乎是可能的。
“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林大森艰难地组织着词汇，“遇到了风暴，船沉了。请求在贵部落暂住几日，等待同伴前来寻找。“
首领似乎理解了大概意思，沉思片刻后，他指了指林大森手中的铜镜，又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然后向天空做了个祈祷的姿势。
沈明月悄声对林大森说：“他是不是以为我们是从天上来的？“
林大森点点头：“看样子是的。这倒是个好事，至少他们不会立刻杀了我们。“
首领转身对部落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几个壮硕的土著青年抬起马水手，在前方带路。
“看来他们允许我们留下了，“林大森松了一口气，对沈明月和苏丰年说，“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表现得镇定自若，像是有神力护佑的样子。“
三人跟着首领，走进了丛林深处的村落。村子不大，几十间用木头和棕榈叶搭建的简陋房屋散布其间。村子中央是一片开阔地，摆放着一个似乎用于祭祀的石台。
首领将他们带到一座较大的房屋前，示意他们可以在这里居住。几个土著妇女送来了一些水果和烤鱼，又拿来几块柔软的兽皮作为铺盖。
“暂时安顿下来了，“林大森对沈明月和苏丰年说，“接下来几天，我们要尽量学习他们的语言，了解这个岛的情况。苏丰年，你去查看一下岛上有没有高地，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在那里点火发信号。沈明月，你负责照顾马水手，顺便观察一下村子里的情况，特别是他们的生活习惯和禁忌，我们得避免冒犯他们。“
“那你呢，林大哥？“苏丰年问道。
“我去找首领，试着和他多交流，“林大森说，“如果能学会他们的语言，对我们会有很大帮助。另外，我想知道这个岛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岛屿，或者他们是否见过其他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
三人分头行动。夜幕降临，林大森坐在屋外，望着星空发呆。南洋的星空与家乡的不太一样，星星更亮，更密集，仿佛触手可及。
“思乡了？“沈明月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林大森苦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马水手怎么样了？“
“稍微好些了，能说话了，“沈明月说，“他告诉我，风暴来临前，郑和大人已经下令船队改变航向，试图避开风暴中心。但风暴来得太快，太猛，根本来不及躲避。他说他看见至少五艘船被巨浪掀翻，还有几艘相互碰撞，损坏严重。“
“这么说，船队确实遭受了重创，“林大森叹了口气，“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们一样幸存下来。“
“马水手还说，“沈明月犹豫了一下，“风暴过后，他看见有一艘船在附近海域搜索，可能是在寻找落水的人。但他当时太虚弱了，没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林大森猛地抬起头：“这是好消息！说明船队没有完全覆没，还有船只在搜寻幸存者。我们得尽快建立信号，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
“可是，“沈明月望着村子中央那座祭台，低声道，“我观察了一下，这些土著似乎把我们当成某种神明或使者。如果我们表现出急于离开的样子，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林大森皱眉：“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不会让我们离开？“
“不好说，“沈明月摇摇头，“但我看到他们在准备一些东西，好像是要举行某种仪式。也许是为了我们的到来？“
林大森回想起白天观察到的一些细节——土著人对他们又敬又怕的态度，女人们偷偷献上的花环和果实，孩子们好奇又胆怯的眼神。确实，他们被视为特殊的存在。
“这下麻烦了，“林大森苦笑道，“如果他们真把我们当神仙，我们怎么解释想回家的事？神仙为什么要回家？“
沈明月抿嘴笑了：“要不，就说我们是被贬谪到人间的神仙，惩罚期满了要回天庭？“
正说着，苏丰年从村子边缘跑过来，满脸兴奋：“林大哥！沈姐姐！我发现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林大森问道。
“我爬到岛的最高处，看到了东边海面上有船！“苏丰年激动地说，“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是什么船，但绝对是船！“
林大森和沈明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你确定吗？不是小船或者岩石？“林大森追问道。
“确定！“苏丰年笃定地说，“我在桅杆上当过瞭望手，不会看错的。而且那船挺大的，可能是咱们船队的宝船！“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得尽快想办法发出信号，“林大森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岛的最高点点火。“
就在这时，几个土著男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些奇怪的装饰品和衣物。他们用手势示意三人跟他们走，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看来那个仪式要开始了，“沈明月低声说，“我们最好配合他们，不要引起怀疑。等仪式结束，再想办法发信号。“
林大森点点头，对苏丰年说：“去把那块木板捡回来，我们得把马大哥也带上。他是明朝水手，可不能丢下他。“
三人跟着土著男子走向村子中央的祭台。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那里，手持火把，唱着奇怪的歌谣。首领站在祭台上，身披华丽的兽皮，头戴羽毛装饰，手中举着一根长长的木杖，杖顶挂着贝壳和兽骨。
“这场面看着有点吓人，“苏丰年小声说，“他们不会是要拿我们祭天吧？“
“别胡思乱想，“林大森呵斥道，但心里也有些不安，“看到供品了吗？都是水果和鱼，没有人牲的迹象。“
首领看见他们来了，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上前。村民们自动让开一条路，眼中充满敬畏和好奇。
林大森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缓步走上前去，沈明月和苏丰年紧随其后。到了祭台前，首领又说了一连串他们听不懂的话，然后从一个装饰精美的木盒中取出三个项链，分别戴在他们的脖子上。
项链是用某种黑色的石头雕刻成的，形状像是海浪和鱼，工艺相当精细。林大森注意到，整个部落中，只有首领和几个年长者戴着类似的饰物。
“这好像是某种身份的象征，“沈明月低声说，“他们是在接纳我们？“
首领又做了一个手势，将一个木碗递给林大森。碗里盛着一种黑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喝吗？“林大森犹豫地问沈明月。
沈明月仔细闻了闻：“似乎是某种草药和果汁的混合物，不像有毒。如果他们想害我们，不需要这么麻烦。“
林大森点点头，小心地尝了一口。液体味道奇特，既有甜味又有苦味，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气。见林大森没事，沈明月和苏丰年也各自喝了一口。
首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高声对村民宣布了什么。村民们欢呼起来，开始唱歌跳舞，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
“看来我们被接纳了，“林大森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
仪式结束后，三人被带回了分配给他们的住所。马水手也被安置在隔壁的小屋里，有专门的土著妇女照料。夜深了，村子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林子里传来奇怪的虫鸣和鸟叫。
林大森躺在草席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船队的遭遇，想起那些可能已经葬身大海的同伴，想起远在大明的家乡。此时此刻，他们四个人被困在这个陌生的小岛上，即使明天真的看到了宝船，又有什么办法让船上的人发现他们呢？
正想着，屋门轻轻被推开了。林大森警觉地坐起来，发现是沈明月。
“怎么了？“他小声问道。
沈明月在他身边坐下，神情凝重：“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这个部落的人对我们太友好了，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接纳了我们。“
林大森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对陌生人，特别是长相、语言都完全不同的外来者，他们应该更加谨慎才对。“
“我刚才偷偷观察了一下，“沈明月压低声音说，“村子东边有一座小屋，里面摆放着一些奇怪的物品。我看到了明朝的碗碟、铜钱，甚至还有一件破损的官服。“
林大森一惊：“你的意思是，他们之前也遇到过我们的人？“
“不仅如此，“沈明月更加低声说，“我在那间屋子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人头骨，旁边放着一把明朝式样的佩刀。“
林大森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他们可能......“
沈明月点点头：“我不敢确定，但这些迹象表明，他们可能之前也'接待'过明朝的使者或水手，但结局不太好。“
“那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友好？“林大森困惑地问。
“我猜测，“沈明月思索着说，“可能是因为你的铜镜。记得吗？你用它反射阳光的把戏让他们以为我们有神力。而且，你还会说一些他们的语言，这可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比之前的人更加'神圣'。“
林大森陷入沉思。如果沈明月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们的处境就比想象中的要危险得多。一旦土著人发现他们只是普通人，没有神力，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林大森最终说道，“明天一早就去岛的最高点发信号。如果真的有宝船在附近，我们必须让他们看到我们。“
沈明月点点头：“我会找机会带一些食物和水。如果情况紧急，我们可能需要躲进丛林，等待救援。“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林大森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去。只见几个土著男子手持火把，正在村子周围巡逻，似乎是在防止有人出入村子。
“他们在防备什么？“沈明月悄声问道。
林大森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再想办法。“
沈明月点点头，悄悄离开了。林大森重新躺下，心事重重。他想起故乡山东的老家，想起自己当初为何要加入郑和船队——不过是为了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为了积累一些财富，好回乡光宗耀祖。谁能想到，这一趟航海之旅会让他落得如此田地？
窗外的月亮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挂在南洋的夜空中。林大森默默祈祷，希望明天能发现宝船的踪迹，希望他们能够得救，回到大明的怀抱。
然而，他心里明白，更大的危险和挑战才刚刚开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们不仅要面对生存的考验，还要应对土著人的态度变化，以及那艘可能存在的宝船带来的希望与失望。
林大森闭上眼睛，耳边似乎仍然回荡着风暴中的呼啸声和船只断裂的巨响。那一刻，他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必须活下去，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沈明月、苏丰年和马水手，为了所有可能还活着的同胞，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回到那个有着杏花和炊烟的家乡。
明天，将是新的一天，也许会有新的希望，又或者是新的挑战。但无论如何，他们会一起面对，直到命运为他们指明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