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开九江归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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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拜师

庐山云重,潮光渐散,碑拓归于静寂。

庄归舟缓缓收起手中的石拓,仿佛收起了一段未竟的问道之途。他立于石门之前,久久未动,山风穿林而过,带着一丝冷意,也带来某种解脱。

“我不该开这道门。”他低声道。

沧澜站在他身后,目光温淡如水,却不再遮掩眼底的认真。

她轻轻点头,道:“若你强行以碑拓合门,封印虽可撼动,神潮却必先破界而出。你心知其危,知所不为,是为真正‘问门者’。”

她走近一步,伸手抚过那石门斑驳的符篆:“这门不是今日为你开的,但它记下了你的名字。”

庄归舟微怔,低头望着那道仿佛已有千年不动的门,忽觉碑文之下,若隐若现浮现一道淡淡痕迹——是“舟”字,未刻而现,似乎早已等待。

“你……究竟是谁?”他终于开口。

沧澜轻展折扇,转身背对石门,朝他微微一笑,那笑意却不再是此前的淡漠挑衅,而是带着欣赏般的从容:“渔歌城观潮使,执‘潮引’者,代代监守神潮与灵界之门。我的名字,唤作沧澜·羽霜。”

她略顿一息,目光落在庄归舟胸前仍微微泛光的拓本上,“你祖父庄蔚山,曾是帮我潮门推演水脉者之一,乃我师挚友。你手中残碑本该遗落山河,若非应机于你,今日我亦不会来此。”

庄归舟愕然:“你早知我的来历?”

“知你的来历不难,难的是知你可否守得住初心。”沧澜收起折扇,语气缓和下来,“今日之行,非为开门,而是为观人。”

山风从石门之后缓缓吹出,带着远古水息,那门却如旧般沉默未启。但庄归舟却知道,某种更重要的门,在自己心中悄然开启。

“观人?”庄归舟低声重复,心中渐起波澜。

沧澜转身,衣袂翻起微潮的气息,她走向山崖边缘,望向云中江面:“你可知,潮门自立教以来,不传心术,不授神通,唯择‘观潮者’。”

“观潮者,不是观水之潮,而是观世之潮。世潮浩荡,因循而起,逆流而没。你能知止于门前,不求捷径,不贪开封,便是知‘潮未至’。”

庄归舟怔住,久久无语。

他一直以为,沧澜即是自己的考验,也是自己的终点,未曾想,她竟只是自己的引路人。

“你师父……”他顿了顿,“是何人?”

沧澜声音微顿,仿佛忆起了远方一段遥不可及的波澜往昔。

“我之师,号汐元君,乃龙族遗脉,曾镇守归墟东潮,号令群渊。”她转眸望向庐山深处,“昔年洪潮欲裂灵界,九江将断,我师曾以一身龙骨镇锁界隙,方换百年潮安。”

她低声一叹,语气忽然变得庄重:“我今代师而来,为观你一念。”

庄归舟心头震动,忽觉山风变得厚重。他抬起头,仿佛透过林影看见更远处潮起云生之境。

沧澜不语,只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那玉简通体青白,晶光如泪,其上仅铭一字:

“汐”。

“我师父汐元君,是渔歌旧主,潮门真传,观象第五代守主。如今隐居江澜古渡,以潮观道,数十年未再收徒。”沧澜眼神罕见地带出一丝敬畏,“她曾言,若有人能‘于未开之门前,退半步’,便可带他前去一见。”

庄归舟默然良久,忽问:“若我退的是一步,不是半步,又如何?”

沧澜闻言失笑:“你若退一步,便是归山而去,终无问道之心。你今日明知石门未开,却仍来山巅求索,这半步,恰恰是缘起。”

“唯有知止、知缓、知问,不动于心,方可见吾师真意。”

庄归舟静默良久,执礼而拜:“弟子庄归舟,愿执师门之规,守潮门之誓,以心问道,以命证理。”

“弟子庄归舟,愿拜‘汐元君’为师。”

沧澜一拂衣袖,山风回转,石门之后,似有潮音远至,似雁远归。

“潮门有训:弟子入门,不问来处,不考成败,唯问一句——你可守心如江、观事如潮?”

庄归舟抬首,声音如石击水面。

“愿观世潮,止为观者。”

云深潮起,山中忽有微雷滚动,似远海回声。

云澜散,潮门静。

沧澜袖中掣出一道水纹薄符,符上银光如鳞,浮动间隐有龙吟低语。她将其递与庄归舟,道:“潮门门启需应天时,亦需心契。你既已立誓,便有十日时限,可回九江,与尘世道别。”

她顿了顿,目光柔和了些,“凡拜我师者,须斩俗因一段,不为绝情,但为明志。十日之后,潮引将至,我于江心洲等你。”

庄归舟接过那道符,掌心微凉,竟如水意渗骨。他望着山下云开水远的庐山南麓,忽觉心头生出种奇异的肃穆与怅然。

“我能再见祖父吗?”他轻声问。

“可。”沧澜答得干脆,“你亦可将石拓带走,它既应你手,自可护你一程。但记住——十日为限。潮至之后,若你未至,仙缘永断。”

沧澜言毕挥袖一引,淡蓝色的水纹浮现地面之上,竟与九江下游的水脉相连,为庄归舟开启归家之路。

“去吧。趁山水犹在,亲人尚存。”

“道别,不是断别。是为了让未来的你,不负当初转身的那个背影。”

山路静,江风起。

柴桑古巷,竹影轻晃,巷口老梅尚未凋尽。

祖父庄蔚山正倚窗翻书,听见门扉轻响,不觉抬头。那一瞬,老人的眼中仿佛有光亮了一下,随即沉入皱纹深处的风霜温柔。

“你回来了。”

庄归舟轻轻颔首,将石拓与潮门水符放于案前。

老者默然片刻,终是一声叹息:“你终归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祖父,您早知?”

“石拓应手之日,我便知你与这世上的‘潮门’终有一场因缘。”他望向窗外飘着灯花的江面,语气轻如潮退,“只是……还是舍不得。仙路渺渺,吉凶难测;但舟儿,仙人本是凡人做,你一定保持住赤子之心。”

庄归舟静默良久,才低声道:“我只求一别无憾,来日若归,仍是庄家后人。”

庄蔚山没再多言,只起身,为他斟了一盏新茶:“潮门虽远,愿你持心若初,不忘回岸。”

那夜,祖孙并坐灯下,讲了许多旧事,从庐山春雪讲到江南杏林,从先祖庄姓入九江讲到医典留脉、碑法传拓。言语之间,是两代人对这片水土最深沉的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