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在深渊凝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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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午夜班车上有滴无根水

陈默把脸贴在冰冷潮湿的公交窗玻璃上,看着外面被霓虹和雨水浸泡的城市。

霓虹招牌的光晕在流淌的水幕中扭曲变形,像一条条溺毙的、发光的蛇。高楼如同沉默的钢铁巨人,它们的缝隙里塞满了廉价公寓的灯火,像巨人皮肤下渗出的廉价脓液。

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味道——汽车尾气的辛辣、下水道泛起的隐约腐臭、还有雨后尘土被碾压出的土腥气。

这是申海市。

一座永不停歇的、巨大的、疲惫的机器。

车厢里挤满了和他一样晚归的“零件”。汗味、湿衣服的潮气、廉价香水掩盖不住的疲惫,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每个人都低着头,被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麻木的脸。

陈默也不例外。

他的手指机械地滑动着屏幕,邮箱里堆积着未读的工作邮件,聊天软件上是上司催命的红色感叹号,新闻APP推送着最新的裁员潮和股市崩盘。生活的压力像这车厢一样,密不透风,无处可逃。

他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和心悸。

不是低血糖,是更深层的东西。一种仿佛灵魂正在被缓慢抽离躯壳的空虚感,一种被无形的网越缠越紧的窒息。

医生说是焦虑症,开了药,吃了也没用。

他闭上眼,试图屏蔽周遭的一切,只听见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鼓点,还有自己胸腔里那颗沉重跳动的心脏。

“咚…咚…咚…”

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的瞬间,一个声音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杂,钻进了他的耳朵。

“滴答。”

不是雨声。雨是连续的、铺天盖地的哗啦声。这一声“滴答”,清脆、空灵,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滴落在他的意识深处。

陈默猛地睁开眼。

车厢内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一滴水珠,正悬在他面前不到十厘米的空气中。

它并非无色透明。

它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深邃的幽蓝,内部仿佛有细碎的星尘在缓缓旋转、流淌。

水滴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覆盖着极其细微、不断变幻的纹路,像某种活着的、古老的符文。它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冰冷刺骨,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生机,像是冻结的森林,像是深埋地底的种子,像是……宇宙诞生之初的寂静。

“无根之水?”

这个词毫无征兆地跳入陈默的脑海,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熟悉感。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水滴就那么静静地悬浮着,无视了物理法则,无视了周围拥挤的人群。

陈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周围的人依旧低着头,刷着手机,打着瞌睡,似乎对这违反常理的存在毫无察觉。

只有他看见了?

还是……这水滴只为他而显现?

他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滴神秘的幽蓝。指尖离水滴还有几厘米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瞬间沿着指尖窜遍全身!那寒意并非纯粹的物理低温,更像是一种直抵灵魂的冻结,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凝固。

与之同时,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洪流,带着星辰诞生、生命演化、文明兴衰的破碎画面,如同失控的列车般轰然撞入他的脑海!

“呃——!”

陈默闷哼一声,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水滴依旧悬浮在那里,幽蓝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紧贴着他身后的座位响起:“后生仔,这‘无根水’,可不是谁都能碰的。”

陈默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邻座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穿着破旧藏青色环卫工制服的老人。他瘦小干瘪,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像被风干的橘子皮,一顶同样破旧的工帽压得很低,帽檐下露出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面前那滴悬浮的水珠。

老人的手里,攥着一个老式的、掉了漆的搪瓷茶缸,缸壁上模糊地印着一个褪色的红五星。茶缸里,是半杯浑浊的茶叶沫子。

“你……你看得见?”陈默的声音有些发颤。

老人没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对着那滴水珠轻轻一点。

没有接触。

但就在老人指尖点出的瞬间,那滴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幽蓝水珠,竟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极其温顺地、缓缓地飘落下来,精准地滴入了老人手中那个毫不起眼的搪瓷茶缸里。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响起。茶缸里的浑浊茶水瞬间变得清澈无比,散发出一种雨后竹林般的清新气息。

而那股让陈默灵魂战栗的寒意和庞大的信息流,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点‘露’,解解渴。”老人端起茶缸,咕咚喝了一大口,仿佛刚才只是倒了一滴普通的凉白开。

陈默彻底呆住了。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科学?

物理?

常识?

在这个穿着环卫工衣服的神秘老人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

“那……那是什么?”陈默指着茶缸,声音干涩。

“天河里流出来的东西,”老人咂咂嘴,浑浊的眼睛扫过窗外被雨水冲刷的城市,“这城市底下,也睡着一条河呢。只不过,它流的不是水,是……别的东西。”

老人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再次落在陈默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身子沉得很,脑子空落落的?像是魂儿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抽走了?”

陈默心头剧震!这正是他无法言说的痛苦!

“这就对了,”老人咧开嘴,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笑容有些莫测,“身还活着,觉(感知、意识)却在慢慢死掉……‘身存觉亡’的滋味,不好受吧?”

“身存觉亡?”陈默重复着这个更加陌生的词。

“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具被这城市吸干的空壳,”老人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今晚子时,去‘断流桥’底下找我。过时不候。”

话音刚落,公交车“嗤”一声,在一个不起眼的站点停下。老人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拿起靠在座位旁的破旧长柄扫帚和簸箕,像个真正的环卫工一样,看也没看陈默,径直下了车,佝偻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站台外的雨幕和黑暗中。

车门关闭,公交车继续在雨夜中穿行。

车厢内依旧拥挤、浑浊、麻木。只有陈默,浑身冰冷又莫名滚烫地僵在原地。他面前的空气中,那滴幽蓝的水珠已然消失。但老人搪瓷缸里那瞬间清澈的茶水,那直指他灵魂深处的痛苦的话语,还有“断流桥”和“子时”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他的意识里。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雨水顺着玻璃疯狂流淌。在某个瞬间,他似乎看到那流淌的雨水深处,有无数条极其细微、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线”在流动、汇聚,如同一条条隐匿在都市地下的、发光的血管。

这冰冷的、坚硬的、他以为早已熟透的现代都市,其下,似乎涌动着一条他从未察觉的、名为“天河”的暗河。而他,一个即将被生活榨干的社畜,刚刚被一滴来自“天河”的水,和一个神秘的环卫工,强行拖入了一个无法想象的漩涡边缘。

身存觉亡……得见如来?

陈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被点燃的好奇,在他空洞麻木的躯壳里,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