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河洼地的庙会时光

曾经，“荒唐街”热闹一时，可后来，“河洼地”逐渐取代了它的地位。

荒唐街一带，尽是些茅草屋顶的村舍，它们歪歪斜斜、鼓鼓凸凸，宛如被岁月随意摆放一般，静静地坐落在青山小巷旁的小河边。在这里居住的农民，每日都要到两块庄稼地以外的矿坑中劳作。从赤杨树下潺潺流过的小河，还未被那些小矿井过度污染。只见一头头驴子疲惫不堪，却仍拼尽全力拖着绞车转动，将煤炭艰难地拉到地面。这乡下，到处都分布着这种小矿坑，有些早在民国时代就已开始开采。那时，农民和驴子数量稀少，他们像勤劳却又渺小的蚂蚁，在土地上打穴挖坑，以至于麦田间、草地间，奇怪的土墩子和黑黢黢的小块地随处可见。这些或成排、或成对、零零散散的村舍聚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九宫村。

九宫村的山脚，成双排的住房错落有致。山坡颇为陡峭，若站在顶楼的窗口向外望去，便能看到地势渐高，一直延伸向河床的河谷。

河洼地已经建成十二年了，如今正逐渐走向衰落。当初，陈老莫的妻子叶小红并不愿意搬离九宫村，住到这里来。叶小红今年三十一岁，结婚已有八年。她身材娇小，模样温婉，是个十分贤淑的女子，而且做事很有自己的主见。只是，当她第一次与河洼地的女人们打交道时，难免有些畏首畏尾。她是七月搬到这里的，到了九月，就要迎来第三个孩子了。

她的丈夫陈老莫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在新居刚住了三个星期，就赶上了一年一度的假日，也就是热闹的庙会。叶小红心里清楚，陈老莫肯定会好好享受这个假期的。庙会那天是星期一，天刚蒙蒙亮，陈老莫就出门了。家里的两个孩子兴奋极了。七岁的大儿子陈小一，是个活泼好动的男孩，头发根根竖起，脸上布满了雀斑，带着一丝县城人的独特气质。他匆匆吃完早饭，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溜烟地跑出去逛集市了，把五岁的妹妹陈小二留在了家里。陈小二也想去，急得又哭又叫，闹腾了一上午。叶小红则在一旁默默地干着自己的活。她和左邻右舍还不太熟悉，不知道该把小姑娘托付给谁，于是只好答应，等吃过午饭就带她去集市。

十二点半，大儿子陈小一风风火火地跑回了家。他冲进屋子，帽子也没顾得上脱，大声嚷道：“妈妈，我可以吃饭了吗？人家说，庙会一点半就开始啦！”“饭一做好，你就能吃。”叶小红不紧不慢地回答。“还没做好？”陈小一瞪大了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满是愤怒，“那我可就赶不上啦！”“你不会赶不上的。现在才十二点半，还有整整一个钟头呢，五分钟饭就好。”叶小红耐心地安慰着他。“快开始啦！”陈小一急得哭哭嚷嚷。“开始了也死不了人。”叶小红笑着说道。小家伙一听，赶紧动手摆好食具。母子三人刚坐下，远处就隐隐约约传来了锣鼓声。陈小一“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脸都激动得微微发颤。他望着母亲，带着几分埋怨：“我早就跟你说了！”说着，就要跑去橱桌拿帽子。“你把你的两块钱还没拿呢！”叶小红一口气大声说道。孩子无奈地转身拿上那两块钱，满脸的扫兴，一声不吭地就跑出门去了。“我要去，我要去！”女儿陈小二见状，立刻大哭起来。“哎呀，要去就去吧，我的小傻瓜。哭啊哭啊，真拿你没办法！”叶小红宠溺地说道。

午后，叶小红带着孩子在围着高篱笆墙的小山上缓缓前行。田野里，干草已经收割完毕，牛群正悠闲地吃着二茬草。阳光暖暖地洒在大地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而宁静。

其实，叶小红并不喜欢庙会。

傍晚时分，陈小一兴高采烈地跑回了家。一见到母亲，他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个不停：“你没说要来呀，庙会上玩意儿可多啦！那只狮子听说咬死过三个人呢，我的两块钱都花光了，瞧这儿。”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蛋杯，上面画着粉红色的毛萼洋蔷薇。“这是我从那个摊子上赢来的，把弹子打进洞里就有奖品。我打进了两次，就得到了这两个蛋杯，一块钱打一次呢。上面画着毛萼洋蔷薇，可好看啦，我早就想要这东西了。”叶小红心里明白，孩子要这蛋杯，其实是为了她。“嗬！”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兴高采烈地说，“真漂亮啊！”“你拿着，好吗？我怕弄破了。”陈小一小心翼翼地把蛋杯递给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