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锈城鬼影

瘸爷那只嵌着红点的机械义眼，像一颗凝固的血珠，在矿坑的惨绿幽光下锁定铁九。那句“跟瘸爷走”带着铁锈摩擦骨头的质感，不是邀请，更像宣判。

铁九浑身绷紧，后背伤口在瘸爷目光扫过时猛地一跳，仿佛有冰冷的金属线在皮肉下苏醒。活命？他当然想。但眼前这半人半械的老怪物，比塌陷的矿渊更让他毛骨悚然。

“我……”铁九刚吐出一个字，喉头便是一阵腥甜上涌。强行催动锈蚀灵根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灵脉里塞满了滚烫的铁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剧痛几乎吞噬理智。

瘸爷似乎看穿了他的虚弱和戒备，那只握着金属拐杖的手——枯瘦得如同鹰爪，皮肤却透着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金属光泽——随意地朝旁边一指。

方向正是那个被卡在岩缝里、只剩微弱呻吟的豁牙汉子。

“聒噪。”瘸爷的声音毫无波澜。

铁九下意识地顺着那根金属手指望去。右眼视界瞬间启动，穿透岩层和那汉子褴褛的衣衫，清晰地“看”到对方胸腔里那颗因恐惧和剧痛而疯狂跳动的心脏，以及断裂腿骨刺穿皮肉、暴露在外的惨白断茬。

下一秒。

瘸爷拄着拐杖的右手，那根金属管末端磨得异常尖锐的杖尖，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灰尘般，轻轻点了一下地面。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光芒闪烁。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闷响！

豁牙汉子身体猛地一挺！他那双因痛苦和绝望而圆睁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瞳孔放大，直勾勾地瞪着矿坑顶部的黑暗。他的眉心位置，一个细小的、边缘光滑的圆孔赫然出现，暗红的血液混着灰白的脑浆，正从孔洞里缓缓渗出。

没有飞行轨迹，没有能量征兆。那根金属杖尖仿佛瞬间跨越了空间，直接在他颅骨上开了一个洞！

铁九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右眼视界里，豁牙汉子生命体征的数值瞬间归零，一行冰冷的【致命伤：颅骨贯穿（能量武器？）】标注弹出。而左眼视界中，依旧捕捉不到丝毫灵气残留的痕迹！只有瘸爷那根金属拐杖尖端，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热量残留正迅速消散。

**非灵能，非动能，未知的攻击方式！**

瘸爷收回拐杖，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他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重新转向铁九，幽蓝的光芒在帽檐阴影下明灭不定：“现在清净了。小子，路就两条：躺这烂掉，或者，”他顿了顿，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站起来，跟瘸爷走。锈城的水，够深也够浑，淹死你这样的废物，连个泡都冒不起。但……”

他那只枯瘦、带着金属质感的手，朝铁九后背伤口的方向虚虚一抓：“你肚子里那点‘好东西’，说不定能让你……扑腾两下。”

铁九的心脏狂跳。对方不仅知道灵械共生体的存在，甚至能精准地感应到它！后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那嵌入体内的碎片在回应瘸爷的话语。在这深埋地底的矿渊，面对一个能无声杀人的怪物，他根本没有选择。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清楚这鬼东西是什么，才能摆脱这该死的矿奴烙印！

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撑着冰冷刺骨的矿粉，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灼烧的灵根，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但他终究是站直了身体，尽管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瘸爷帽檐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声。他没再说话，只是用那根沾着脑浆和矿粉的金属拐杖点了点地面，转身，一瘸一拐地向着矿坑更深、更黑暗的岔道走去。

“嗒…嗒…嗒…”规律的金属敲击声再次响起，如同为亡魂引路的丧钟。

铁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恐惧，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踉跄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矿粉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又被身后无尽的黑暗迅速吞噬。

瘸爷走得很慢，似乎在刻意迁就铁九的伤势。矿道曲折向下，空气愈发污浊稀薄，混杂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味、陈年矿粉的土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机油腐败的酸馊味。荧光石的光芒在这里彻底消失，绝对的黑暗几乎令人窒息。

但铁九的双重视界，却在这黑暗中为他开辟了一条诡异的路径。

左眼视界里，不再是模糊的灵气光点。他能清晰地“看”到矿壁深处极其微弱的地脉灵气流动，如同黑暗中流淌的、纤细的淡金色溪流。这些溪流大部分被厚厚的岩层阻隔，但在某些断裂带或古老的矿脉缝隙处，会逸散出极其稀薄的灵气，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群。瘸爷行走的路径，竟隐隐贴合着这些地脉灵气的微弱脉络，巧妙地避开了灵气彻底枯竭的死寂区域。

右眼视界则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厚重的黑暗和岩层，清晰地勾勒出前方数十米的地形：嶙峋的岩壁、深不见底的塌陷裂缝、头顶摇摇欲坠的巨大悬石……甚至能扫描到一些深埋在矿粉下的金属碎片——锈蚀的工具残骸、破碎的机械构件，它们在视界中被标注为冰冷的蓝色轮廓和材质分析。瘸爷那佝偻的身影在前方移动，右眼视界不断刷新着对他的扫描数据：

【目标：瘸爷】

【生命体征：微弱（持续异常波动）】

【能量核心：胸腔（位置锁定，辐射屏蔽，无法解析）】

【右眼义体：未知型号（检测到微弱扫描/通讯波段）】

【威胁等级：高（动态评估中）】

铁九心中凛然。这老怪物体内果然藏着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敢过多停留，生怕引起对方那恐怖义眼的警觉。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不是爆炸的巨响，更像某种巨大机械在深渊中运转的沉闷喘息。空气的流动也变得明显，带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金属酸蚀和劣质油脂燃烧的味道。

瘸爷在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岩缝前停下。他侧过身，让开通道，金属拐杖指了指缝隙深处：“到了。”

铁九忍着伤痛，挤过那道冰冷潮湿的岩缝。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让习惯了矿坑死寂黑暗的他，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再是天然形成的矿洞。一个巨大的、仿佛被远古巨兽啃噬掏空的地下空间展现在眼前。空间的穹顶极高，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无数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如同巨蟒的骸骨，从四面八方的岩壁中钻出，又扭曲缠绕着伸向空间中央。

而在那空间中央，一座畸形、庞大、散发着刺鼻气味和混乱光污染的“城市”，如同生长在金属废墟上的毒瘤，盘踞在视野之中！

**锈城。**

它没有城墙，边界模糊地融入巨大的废料堆和坍塌的建筑残骸。构成“房屋”的材料千奇百怪：扭曲变形的飞船装甲板被粗暴焊接成墙壁；巨大的工业齿轮竖立起来充当门框；断裂的炮管成了烟囱，冒着呛人的黑烟；无数用废旧线路、破烂帆布、甚至兽皮拼接的棚屋如同藤壶般密密麻麻地附着在更高大的金属结构上。

光源来自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几层楼高的巨大反应炉泄压口喷吐着不稳定的橘黄色火焰；缠绕在铁架上的荧光苔藓散发着幽幽绿光；更多的是用废弃的灵能灯管、霓虹招牌残片甚至发光的矿物晶体拼凑起来的照明，在油腻的空气中投射出光怪陆离、闪烁不定的色块。红绿蓝紫的光污染交织在一起，在弥漫的、带着金属颗粒的烟雾中晕染开，形成一种既堕落又充满病态生机的氛围。

空气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噪音：蒸汽管道的嘶鸣、齿轮咬合的摩擦、劣质引擎的咆哮、还有无数混杂在一起的人声、叫卖声、争吵声、打铁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洪流。

更诡异的是城市的“居民”。

铁九的左眼视界瞬间捕捉到大量驳杂混乱的灵气波动！有些微弱如风中残烛，显然是底层挣扎的修士或半吊子散修；有些则凝练炽热，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火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无疑是强者。而更多的“人”，在左眼视界里却是一片死寂——他们没有灵气！右眼视界立刻补全了信息：那些是改造人！金属义肢反射着灯光，暴露的机械关节咔咔作响，电子眼闪烁着各色冷光。甚至还有一些非人形的存在——由各种废料拼装起来的简陋机器人，或是在污秽中爬行、形态扭曲的生物。

**修真与科技，血肉与钢铁，在此地野蛮地生长、扭曲、共生。**

“欢迎来到垃圾堆的心脏，小锈鬼。”瘸爷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清晰地钻入铁九耳中，带着一丝嘲弄。他那只机械义眼红光微微闪烁，扫视着下方混乱的城市。“在这里，命比矿渣贱，规矩？呵，活下来就是唯一的规矩。”

他拄着拐杖，沿着一条陡峭、由巨大废弃齿轮和锈蚀钢板堆砌而成的“阶梯”向下走去。阶梯边缘没有护栏，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蠕动的城市光影。

铁九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铁锈、油脂和不明恶臭的空气，强迫自己适应这令人眩晕的景象和噪音。他小心翼翼地跟在瘸爷身后，每一步都踩在滑腻、布满油污的金属表面。双重视界全力运转，左眼警惕着周围驳杂的灵气源，右眼则不断扫描着落脚点的结构强度和潜在危险。

越往下走，城市的细节越发清晰，也越发触目惊心。

他看到一条狭窄的“街道”旁，一个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壮汉正挥舞着一柄缠绕着粗劣电线的动力锤，狠狠砸向一块泛着微弱蓝光的矿石残骸，火星四溅。壮汉的左臂齐肘而断，取而代之的是一截粗糙焊接的、还在滴着黑色机油的液压钳。

街角阴影里，几个穿着破烂、身上绘着诡异符文的修士围着一团幽蓝的篝火（燃料似乎是某种发光的粘稠液体），低声念诵着晦涩的咒语。篝火上架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罐，里面熬煮的东西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腥气。他们的眼神麻木而警惕，如同黑暗中的鬣狗。

一个由报废悬浮车底盘改造的“摊位”上，摊主——一个半边脸是腐烂血肉、半边脸覆盖着金属面甲的怪人——正在兜售东西：几块暗淡的下品灵石旁边，赫然摆着几管装着浑浊绿色液体的注射器，标签上画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和一个齿轮；还有几块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布满尖刺的金属块。

“新鲜‘狂血’！三块灵石一管！保你硬过金刚岩！”金属面甲下发出嘶哑的叫卖。一个眼神狂热的改造人匆匆丢下几块劣质矿石，抓起一管绿色液体，迫不及待地扎进自己裸露着金属管线的脖颈，随即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肌肉不正常地贲张起来。

铁九胃里一阵翻腾。这地方比他想象的更疯狂、更危险！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赤裸裸的欲望、暴力和绝望的气息。

瘸爷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带着铁九拐进一条更加阴暗、散发着浓重尿臊和腐臭气味的窄巷。巷子两边是高耸的、由废弃集装箱和飞船残骸堆叠起来的“墙壁”，缝隙里渗出昏黄的灯光和不堪入耳的呻吟声。

巷子尽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用厚实铁板和粗大铆钉封死的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窥视孔。门旁堆积着如同小山般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瘸爷走到门前，那只枯瘦的金属手掌按在冰冷的铁板上。铁九的右眼视界清晰地捕捉到，一股微弱的、非灵能的能量波动从瘸爷掌心传入门内某个装置。

“咔哒…咯吱…”一阵沉重的金属机关转动声响起，厚实的铁门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陈年汗臭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扑面而来。

“进来。”瘸爷率先侧身挤了进去。

铁九犹豫了一瞬，看着眼前这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门缝，又回头望了一眼巷口那片光怪陆离、杀机四伏的锈城光影。身后是地狱，门内是未知的深渊。

他没有退路。

铁九深吸一口气，压下肋骨的剧痛和灵根的灼烧感，低头钻进了门内。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噪音。眼前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瘸爷那只机械义眼在黑暗中亮起一点微弱的、不祥的红光，如同黑暗中潜伏凶兽的独目。

“嗒…嗒…”拐杖点地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黑水，”瘸爷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来生意了。一个快散架的‘共生体’。”

随着他的话音，前方极深的黑暗中，两点幽绿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鬼火般悬浮着，无声无息地“盯”住了铁九。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审视意味的精神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将铁九淹没！

铁九浑身汗毛倒竖，后背的伤口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原上，那双幽绿的“眼睛”似乎能穿透皮肉，直视他体内那正在与灵械碎片痛苦融合的灵根，以及那蠢蠢欲动的、冰冷的机械意志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