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句话的声音尖利、响亮,带着说话人深深的怒意和不满,又来得如此突然,可谓是在众人的耳边响起一道炸雷。那四人虽也是江湖中有名姓的人物,但也被这“晴空霹雳”给惊得愣有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个淡粉色窄袖短褂,顶戴八宝珠花的女子正满面怒容地瞪视着他们,那女子的肤色本来就十分白皙,而此时更是因为愤怒而变得如纸般苍白,两道柳叶弯眉此刻几乎要竖立得破面飞出。在这女子的身后,一名身穿锦服的男子也是面带不悦地盯着几人,仿佛也在因为他们刚才的谈话而心生恼怒。
“福悦客栈”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凝重,一片寂静中店里的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刚来的四个人和那对商人夫妇的身上。
心劫的嘴角微微一撇,轻轻地自语道:“这下可糟了!”
“什么?”尽管心劫的声音很轻,但慧见还是听清了师叔所说的话,他虽然也看出那女子似乎和峨眉派有些关系,是以才怒声呵斥那四人,但他看心劫的表情却发现事情似乎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么简单,至少一向表情冷漠的师叔突然在脸上露出几分嘲讽、调侃和不屑的神情,这就意味着眼前的事绝不可能善了。
咦?师叔这是在幸灾乐祸吗?
慧见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可知道这位夫人是谁?”心劫突然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冰冷的眼中露出少见的神秘和笑意。
不待慧见的头摇几下,他便以一种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地从唇边吐出三个字:“方娴雅。”
慧见“唔”了一声,差点没趴在桌上。
“原来是……”慧见在心底不禁为眼前的四个大汉感到悲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接下来的几个字:“方……方……方女侠!”
慧见的声音虽然也很轻,但是由于太过吃惊所以不知不觉间还是高了些,那四个大汉听慧见提到“方女侠”三个字时,只觉得头“嗡”地一下就大了。
方娴雅,这个贵妇模样的女子竟然就是方娴雅。
哥四个今天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
江湖中只要长耳朵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女人是绝对不能招惹的,那个女人就是方娴雅,这除了因为方娴雅武功高强,一手峨眉短剑的功夫出神入化之外,还因为方娴雅的授业恩师正是云仪师太,脾气秉性完全继承了云仪师太的泼辣蛮横,她的闺名中虽有“娴雅”二字,但实际为人却与“娴雅”二字相去甚远,不讲理是其独有的招牌,即便是理亏她也要从占理的人身上讨得五分便宜。因此,江湖上的人背地里压低嗓门唤她作“方云仪”,顾名思义,当真是得云仪师太的“真传”。
这样的女人听见别人在背后数落师尊的不是岂能善罢甘休?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连四人中最为沉稳、冷静的长须汉子也有些坐不住了。
良久,那书生缓缓地站起身,略施一礼,满脸堆笑道:“不知方女侠在此,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见谅。”他称呼方娴雅为“女侠”实则是给对方戴个高帽,希望缓解一下气氛。
只听方娴雅怒哼了一声,尖声道:“见谅?我今天人在这里,你们说得都多有冒犯,要是不在这里还不知道会说得有多难听呢!我怎么见谅?”话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变得无比尖利,仿佛用刀片在铜锣上用力划发出的声音,听得人十分不舒服。
书生瞥了一眼那刘姓汉子,抱拳道:“方女侠,我这位哥哥为人心直口快,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对于一些江湖上的谣传也不擅于分辨真假,虽是信口说来却别无他意。”
方娴雅“呸”了一声,双手叉腰,怒道:“好个别无他意,你们倒是推个一干二净,他刚才岂止是在说什么谣传,分明就是对家师肆意谩骂。”说话间,一双杏眼怒视着那刘姓汉子,锐利的目光仿佛两把钢刀似的要将那汉子刺穿。
长须汉子口唇翕动,刚要说什么,就见那刘姓汉子起身抱拳道:“在下虽比不得贤伉俪名震江湖,但自问也是在这江湖中行走多年,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也是清楚的,适才我等论及贵派与令师时却有不当之处,然而这些事是真是假方女侠你想必要比旁人清楚的多吧!倘若做的人做了却还怕旁人议论个几句,那当初就不该做。既然做了就该承认,骆副帮主,您说是吗?”目光一动,竟是停留在那锦服男子的身上,敢情刘姓汉子的这番话竟是对他说的。
那锦服男子虽然一言未发,但众人既然知道那贵妇就是方娴雅,看他的年纪和打扮自然也猜到了他就是方娴雅的丈夫——太湖帮副帮主骆一白。
长须汉子的面色一沉。
方娴雅的脸色一变。
刘姓汉子的这番话分明是在激化矛盾。
骆一白看了看妻子那张气得发白的脸,方才盯着刘姓汉子不悦地道:“这位兄弟,在下虽不认得阁下,但也知道江湖虽大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地说三道四,你既然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该说的,那么说了的结果如何你想必也是知道的,兄弟你该不会敢做不敢当吧?”
刘姓汉子失声笑道:“人道骆副帮主才智超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是——”他突然收起笑容,郑重道:“在下只问骆副帮主一句,云仪师太身为峨眉派的长老前辈,却屡屡做出有违武林公义之事,难道就因她是大派人物,许她做得不许旁人说得?”
“这……”饶是骆一白长于机变,仓促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混账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论我师父的长短?”方娴雅见丈夫也为之语塞,索性又亮出了自家招牌。
“方女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顾长须汉子的拉扯,高个青年也站起身冷冷地道:“华山掌门和梦辰阁主二位的人品如何江湖上人尽皆知,凡是和他二人起争执的人定是那人自己的不是,难道说方女侠有十足的证据证明石掌门和江阁主是在故意无事生非?”
方娴雅最擅长的是不讲理,但是她又怎敢信口乱说华山掌门和梦辰阁主确是在无事生非?其实师父干的事她很清楚,但碍于面子不得不维护师父,但真要讲起理来她哪有什么理可讲呢?一时气急败坏地怒道:“简直是胡说八道,你们满嘴不干不净地污蔑我师父,还尽找些不相干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今天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我方娴雅还有什么脸行走江湖?”话还没说完,左手一挥,她夫妇二人桌上的几只盘碟竟被她用掌带得径直飞向刘姓汉子四人。
四人虽也听闻方娴雅蛮不讲理的传闻,但也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蛮横至斯,说翻脸就翻脸,不过他四人也非泛泛之辈,见那几只盘碟迎面砸来,当下那书生展开折扇在身前连连划了几个圆圈,只听得“啪啪”几声,那几只盘碟竟被硬生生地原路送回。
方娴雅和骆一白见那几只被打回的盘碟来势迅猛,匆忙之间施展轻功向旁边闪开,只听身后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碗碎盘破的响声和宾客慌乱的叫喊声。原来那些盘碟越过他夫妇二人的桌子之后纷纷砸到了身后的几张桌上,那些盘碟上附带的劲道十分猛烈竟将每张桌上的碗碟都震得粉碎,飞起的碎渣和饭菜的汤汁溅到了不少食客的身上,甚至有人的脸上都挂了彩。
喊叫声如狂潮般涌起,众食客纷纷起身逃窜。
一片混乱中,只见那刘姓汉子飞起一脚踢向身旁的桌子,只见那张木桌忽地向骆氏夫妇头顶砸来,方娴雅闪身躲过,右手一掌拍向那青年的胸前,那青年右手一翻,双掌相对,方娴雅向后连退数步方才站稳,却见那青年仍立在当场不动不摇,旁边的刘姓汉子哂道:“峨眉派的功夫不过如此。”
方娴雅哪受得了这份气,尖叱一声复又上前找那二人拼命,一旁的骆一白早就和另外两人斗在一起。六道身影在“福悦客栈”里闪展腾挪打得好不热闹。
慧见忐忑地对心劫道:“师叔,咱们还是快走吧!”
却见心劫不慌不忙地道:“不忙,再等等。”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店里的其他人。
老掌柜和店小二早就吓得钻到柜台下面去了,那个算命老人不知什么时候醉倒在桌上睡着了,一旁打得惊天动地,可他却一动不动,显然睡得正香。角落里的那个少年饶有兴趣地望着场中打斗的六人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和那白衣人说什么,而那白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身来。那个带着木匣的青衫客也是衣服不慌不忙的样子坐在桌旁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在慧见身旁的那五个青年和远处的那一伙苗人也都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慧见似乎有些明白了。
于是他也和心劫一样静静地坐在桌前望着场中的打斗。
场中的六人来来去去已经拆了有几十招,骆氏夫妇的心里尤为震惊,他夫妻二人忙里偷闲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中满是惊诧。他夫妇二人行走江湖多年,自忖也是江湖中的好手,但眼前这几人无论是身法还是功力都不在己方二人之下,也不知这都是哪里来的人物,竟是这般了得。
毕竟是以二对四,骆一白虽然武功较妻子为高,足可以一敌二不落下风,但方娴雅可就显得有些支持不住了,有好几次都是靠着骆一白的相助才化险为夷,但这么几次折腾下来,骆氏夫妇明显有些手足见绌。
又过了几十招,只见那青年突然近身上前,一拳捣向骆一白的左脸,骆一白横臂架开,却不料那书生手中的折扇趁机攻其左腋,方娴雅急忙前去挡开那青年的这记偷袭,就在此时,只听那刘姓汉子嘿嘿一笑,方娴雅只觉一股强劲的掌风向自己背后袭来。
这本是无处可躲的一掌,是趁着方娴雅挡开那青年对骆一白的攻击尚未收势的时候递过来的,连回身格挡的时间都没有,方娴雅只要中了这一招纵然不会被打成重伤也要被当场打昏过去。
好厉害的一掌!
“砰——”
一声巨响,方娴雅被打中了?
没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如闪电般飞身近前与那刘姓汉子硬对了一掌,解了方娴雅的燃眉之急,不仅如此,他右脚挑起一条长凳径直砸向兀自缠斗的其他人,迫使那几人不得不暂时停手,闪身躲过。
客栈里多了一个灰衣人,那人四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一张马脸上生就一双鱼眼,鹰钩鼻下留有两撇八字胡,此刻正冷冷地负手立于场中,面露不悦之色。
他锐利的目光在六人的身上逐一扫过,许久,方才开口道:“诸位来此乃是身怀要事,怎地还有闲心另起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