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姥娘关念反添乱
(老人往往隔辈亲,孙子外孙挂在心;到了年纪须成婚,姥娘关念反添乱。)
日月如梭这话一点儿不假,转眼间又是八月农忙季节了。屈指算来,到今年的八月十六,耿老爹父子四人离家已经整整九年了。在经历了连续几个不大不小的旱年之后,今年这年景还算不错。凉爽的秋风送来了丰收的喜悦,乡镇上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收秋了。人们的内心里非常感恩老天爷今年的风调雨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然而,在虽然劳累,但却充满喜悦的秋收日子里,对于那些久久没有离家亲人音讯的人们来说,是不可能欢天喜地的。
前一段儿时间,刘氏母亲的身体有些不适,她就回娘家去伺候了几日。娘儿俩闲来无事时,坐在一起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儿。说着说着,娘的话题就转到大外孙子的婚事上了。
娘说:“妞儿啊,娘正想和你一件事儿呢。咱家隔壁的花儿看上俺们大壮了,花儿的爹娘也很中意,前几天花儿她娘还专门来找俺说这事儿呢!”
刘氏原本知道大壮的心事,再说了,她自己的心里也放不下聪慧可爱的耿英,因此想也没想就对娘说:“大壮的心里已经有从小一起玩儿大的女娃了,这事儿肯定不可能成的!”
娘说:“就是你们经常提起的叫……”
刘氏看娘的记性不好了想不起来,就说:“叫耿英,是个非常好的女娃儿,俺和壮子他爹也很喜欢呢!”
娘说:“只是他们爷儿几个走了可有些年头了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再者说了,那个女娃儿去外头走了这么多年,见得世面多了,天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再跟俺们壮子了啊!”
刘氏说:“走之前他耿叔就说好了,最多十年一定回来!应该快了,这不已经九年了嘛,再等等哇!俺们和他耿叔一家人做邻居这么多年了,了解他们的为人。娘你就放心哇,耿英一定不会撇了俺们大壮的!”
刘氏娘听女儿这样说,也就不再提这茬子事儿。
从娘家回来之后的当天晚上,刘氏听一听隔壁屋里已经没有响动,估计大壮和二壮已经睡着了,就和丈夫提起了这事情儿,董家成当即就告诉她:“你可千万不要跟壮子说啊,这事情没得商量!”
刘氏说:“俺知道!不用你叮嘱,俺不会说的。再说了,俺也不同意俺们壮子找别人家的女娃儿。耿英多好啊,‘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可就在八月十三上午,刘氏的侄儿来给姑姑一家人送过节的各种新鲜水果时,又带来了奶奶的话。
侄儿说:“姑姑,临走前奶奶一再叮嘱俺,叫俺千万别忘了和你说咱们家隔壁花儿的事儿。不知道你和姑父说过这事儿了没有。奶奶说了,这些天去他们家提亲的不少,可花儿的爹娘还想再等等你和姑父的回话。花儿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娃呢!奶奶说,你们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
刘氏说:“那次一回来,俺就和你姑父说了,他说这事情没得商量,还不让俺和壮子说呢!”
侄儿说:“也是啊,这事儿好像怎么做也不对。这样哇,俺回去了告诉奶奶,叫她转告花儿的爹娘,让你们多考虑几天,你看行不?”
刘氏说:“这样也好。如果今年八月尽了还不见俺们回话,就让你奶奶告诉人家,不要等了。倘若耽误了花儿寻找好人家,咱们也担待不起啊!”
刘氏说着,将买好的月饼包了给侄儿带上,说:“俺这才刚回来还没有几天呢,就不专门回去‘望节’了。这月饼你姑父已经买好了,你顺便带回去哇!”
送走娘家侄儿之后,刘氏可真正是犯了天大的难。想一想自家男人董家成实在是特别倔强的闷葫芦一个,而大儿子对耿英又是那样的钟情。耿老爹满十年了肯定能带娃儿们回来吗?而那个很讨人喜欢的花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可能为了一个没有影子的事情干等下去……
可怜的刘氏没商没量的,大半天儿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去门外转转,又磨蹭回屋里来,不知道该怎么和丈夫,尤其是大壮说这事情。
那天吃晚饭时,二壮和妞儿都显得很高兴,早早就吃完了。二壮第一个放下饭碗斯斯文文地对刘氏说:“娘,你们慢慢吃哇,俺找青山和青海打扑克去了。”
刘氏说:“去哇,早点儿回来啊!”
二壮答应着跳下地来走了。
妞儿也放下碗说:“俺和耿兰说好了,今儿个晚上她要教俺绣花呢,俺去了耶!”
不等娘回答,她就拿上一个新粘垫好的白粗布面儿鞋垫连蹦带跳地出门儿去了。
刘氏怜惜地看着坐在炕沿前高凳子上闷头喝粥的大壮,把他平日里最爱吃的凉拌三丝往前推了推,然后怯怯地小声对坐在对面炕沿边上吃饭的丈夫说:“俺侄儿今儿个下午来送鲜果子了……”
董家成奇怪地抬头看了看刘氏,不解地说:“俺知道啊,已经看到鲜果子了,这娃儿每年都是过节前一两天送过来的啊!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哦,不不,俺没有不舒服。俺是想说……”
“有什么话你就说啊!看你这吞吞吐吐的胆怯样子,就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让儿子看了,还以为是俺厉害你呢。”
刘氏依然怯怯地小声说:“谁说你厉害俺了。俺是想说,这壮子他叔怎么,怎么还不带娃娃们回来啊,俺这心里可真是有些着急了呢。”
看看丈夫没有接她的话,刘氏犹豫了一刻之后,更加小声地说:“耿英是个多好的女娃呀,俺也待见得很呢。可是,可是这么多年了再没有音讯,俺是想啊,壮子这岁数也不小了……”
没等刘氏艰难地把话说完话,大壮就很不高兴地放下了饭碗。他埋怨地看了娘一眼,小声说:“娘,你在说什么呢!”
董家成看不下去了,略带点儿呵斥意味儿地对妻子说:“俺说他娘啊,快好好地吃你的饭哇,瞎胡念叨些啥呢!耿兄弟那一年带娃娃们走之前不是说好了嘛,最多十年肯定回来的,这不还没满十年嘛。等着哇,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刘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迟迟疑疑地说:“唉,谁说不是呢,可这……这不已经九年了嘛,除……除了第二年头上接到一封书信,就……再也没有一点儿讯息了啊……前……前年儿咱壮子不还去那个张大哥家打探过吗,那张大哥一家不……唉,这出门在外的人……”
没等刘氏吞吞吐吐继续说下去,大壮又狠狠地把碗端起来,猛喝下一大口粥,大声说:“俺叔吐口唾沫一个钉,满十年了肯定就回来了!”
刘氏可怜巴巴地说:“俺也盼着这一天哪!俺是寻思啊,这人要没有事儿,那肯定是会回来的,只是……”
董家成不高兴了,这个闷葫芦第一次对妻子发了火。只见他用筷子指着刘氏的鼻子大声呵斥说:“听俺说,你能不能闭上你这张臭烘烘的乌鸦嘴!”
没有想到刘氏的拗劲儿也给上来了,赌气似地说:“那要是满十年了还不回来乍办?而俺娘家隔壁花儿的事儿,那可是‘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儿’了啊!”
大壮两口把碗里的粥全部喝完,然后用劲把空碗杵到炕上,腾一下站了起来,发狠地说:“那俺明年儿秋后就去汉口镇找他们去!”
说完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就在董家成两口子相互瞪眼的时候,大壮又出来了。他闷闷地对爹娘说:“俺到外边走一走去!”
听着大壮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董家成用筷子狠狠地点着刘氏的鼻子尽量压低嗓音说:“俺说你啊,看不出来壮子的心里有多么难受吗?以后再也不准提这事儿了!”
刘氏开始掉眼泪了。她一边随手拿起一块儿毛巾来胡乱擦脸,一边难过地念叨起来:“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可俺这也是为他好哇!再说了,俺们家二壮也眼见的就要过了说媳妇的年龄了,这老大没有成家,老二可怎么办呢?你不知道,俺都快要愁死了啊!还有,俺娘让侄儿说给咱,最近去花儿家提亲的人很多,可她爹娘都没有答应。俺让侄儿带话回去,说是月底之前不见咱们回话,就告诉人家别再等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听着妻子不停地絮叨,董家成的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儿了。他用力咽下去已经在嘴里嚼巴了好一会儿的一口饭以后,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那就先给二壮说媳妇啊,谁又能挡着谁了!”
说罢这话,董家成再也无心吃饭。他撂下饭碗站起来,又硬邦邦地甩下一句:“回话,回什么话啊,谁让花儿她爹娘等啦!”
然后,他就拿起烟锅子和烟袋,自个儿坐到屋外檐台上闷头抽旱烟去了。
留下刘氏一边抹眼泪,一边心乱如麻地收拾洗刷,不由地又自言自语地埋怨起耿老爹来:“他耿叔哇,耿英一个女娃娃家的,你可带她出去闯荡个啥呀!出去了也就出去了哇,可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早点儿回来呢!不回来就不回来哇,你也总该想着法儿捎封书信回来哇!唉,可怜的英子哇……”
她念叨着,念叨着,到最后竟然抽抽噎噎地痛哭起来。
听着直性子的妻子在屋子里不停地抽噎啼哭,董家成的心里边儿越来越不是个滋味儿。他再也坐不住了,只感觉胸膛里实在是堵得慌,就把烟锅子里刚装满了点着才吸两口的烟丝用劲磕掉,再抬脚狠狠地踩灭。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站起身来把烟杆和烟袋随手搁在窗台上,一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出门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