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微光
校园里的闲话和误会像极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牧云这只淡定悠然的小木船,却被流言的风暴拱到了浪尖。尽管在家中享受着安逸的温暖,钟晓钧仍然察觉到牧云的羞愧与酸楚的心情应该并未消逝,他不禁停下了正在奋笔疾书的作业。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键盘上轻轻跳跃,编织出一条条并不算完美的文字,“牧云,你不要难过,我们都知道你是无辜的。……”却迟迟未按发送键。电话这头的世界太过平静,让他感到用自己的角度去揣测牧云的情绪,似乎是一种自我迷惑。终于,他撤回那些未发的文字,这次他不再酝酿安慰的言辞,而是要做些有意义的事。
他轻轻按下牧云号码旁的绿色按钮,电话拨通一瞬的寂静让每一秒都显得漫长。牧云的清晰柔和的声音很快传到他的耳膜,“喂,你好。”
“喂,牧云吗?我是钟晓钧。”他语气尽量保持着平常的轻松。“啊?”牧云脑门里一激灵,血涌上脸,却仍然有些手足无措。“今天那事,我看不过去,我们见个面聊聊吧。”钟晓钧低头蹙眉地倚在书桌边说道。
牧云停顿了一下后,用简洁的一个字肯定了他的想法:“嗯。”简单的回复,也透露出她少女的矜持。
“那我现在能过去跟你聊么?”钟晓钧问道,声调透出些许坚定。
牧云又沉默了一下,然后答道:“好,我在同福小区的2栋,你来吧,到了打我电话。”“好的。”钟晓钧有些欣慰地按下通话结束键。
通话结束后,钟晓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他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微乱的发型,然后走出房间,关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浓重的夜色里,钟晓钧缓步走进了牧云所在的小区,被夜色柔和了轮廓的住宅建筑楼,显得格外平和。犬吠声、谈笑声、稚嫩的欢笑声,还有球形花园灯下的光晕,勾画出一个俊逸的男青年的身影。槐树和桂花香气、新割草匆匆留下的那股青涩,它们像是夜的调色板,给这安静的时分添了温馨和惬意。
钟晓钧的目光定在了不远处小池塘微风吹过的泛起微波的池塘上,草坪伴随着寂寥的沙沙声,好似在为他此刻的独处做背景音乐。不远处,一个小女孩的童稚笑声划破了这静默的气氛,她好奇的目光、崇拜的眼神让他从落寞中短暂抽身,但他却无心回应。看着小女孩被父母带回家的背影,他心里却在酝酿着一会要怎么说开场白。
毕竟在学校时并不很熟的两个少男少女,突然约见这件事,出于礼教的约束,总有些内心的抗拒。
钟晓钧走在这宁静的小区内,用意志抵抗着逐渐寒冷的夜风,他仔细看着指路牌,终于到了2栋楼下。他透过手机屏幕,深呼吸,捏准每个字:“你好,牧云,我到你小区里了,快到你那栋楼了。你现在能下来吗?”
与钟晓钧的坚决不同,牧云的小心思复杂而低落,当手机的震动打破她的沉默时,她微微惊讶,心里盘旋着一丝悸动:“一定是钟晓钧。”打开信息一看,钟晓钧的名字跳入眼帘,让她顿时感到几分欣慰。但旋即,思绪变得纠缠不清,她一边担心自己邋遢的外表,一边又急于澄清误会。
“他这么快就到了,可是我……?”牧云自语着,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就感觉踌躇满志的心情瞬间灰飞烟灭。“不然,还是算了吧,瞧我,一身的颓丧的汗味,今天一天太尴尬了。”她不满地在心里嘀咕着:都是爸爸为了节省用水,限制她晚上九点之前洗澡。不然,她现在肯定有见人的勇气。
此刻,她又踱到镜前,对着镜中的自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平日里不曾有人特意造访,今晚却要面对可能的突如其来的相遇,她的内心既激动又微感自卑——衣服上依稀还留有今日课堂上,那紧张擦汗、擦泪留下的淡淡痕迹。
心中斗争了片刻,最终对面子的考虑占了上风。她并不想让钟晓钧看到自己这等狼狈的样子,于是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钟晓钧。对不起啊,我可能没办法下楼来了。”牧云回复的信息简短而礼貌,带着一丝拘谨,手机屏幕上的光线与她房间的暗淡形成了鲜明对比。信息发出的那一刻,她感到了一丝解脱。
钟晓钧看了看外面的夜空,然后回看手机屏幕,心里有那么一瞬的失落,不知道是什么让牧云退缩。他轻轻敲下回复:“没关系,我能理解。如果你改变主意,我就在附近。”
看到他毫不在意,牧云的小小紧张感散去,代之以心头的温暖。此时,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猛烈的风,卷着几片枯枝落叶敲打着她的玻璃窗。听着窗外的絮絮风声,她感到让钟晓钧就那么等在楼下,太委屈他了。于是决定向父亲请示:让同学进屋来聊。
牧云站在走廊末端,身体贴着凉冰冰的墙壁。她知道父亲的传统看法是她要面对的又一重难关。抬头看着时钟,已经8点整,晚风中的冷意提醒着她,拖延不是选择。
父亲正专心致志地阅读着晚报。她鼓起勇气说:“爸爸,有个同班同学想来这里和我讨论功课,可以吗?”牧云以平稳的声音问道。
父亲抬起头,望见她似乎有一种渴望,眼镜后的双眼透露着锐利的疑问:“哦,什么同学,男生吗?”父亲这一问,让牧云方才准备好的答话顿时无力,但她还是稳住声音,强装一丝无所谓的笑意,说道:
“不,我指的是同学,同学,不分男女。”她忙不迭地纠正道,这同学原则,似乎可以绕过父亲的性别原则。“哦,这么晚了,不太好吧。而且,回家可能也没有交通喽。”父亲沉默了一会,最后开口道。
其实有什么没交通的,到处都有的士车,但她没再争辩,顺从地回道:“好,那就算了。”说罢,她转身回了房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挫败感。然后用手指对手机屏幕点出“婉拒”的话:
“本来想请你上楼,但我爸爸有些传统,他觉得可能不太方便。”信息简短,但钟晓钧读出了情绪之间的微妙平衡。
但钟晓钧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觉得这些阻碍也是乌龙而可笑的,他立刻回了个回信:“那我,在你楼下跟你打个招呼再走吧。放心,我不打扰伯父的。你在哪儿。”
牧云心里感到一丝暖意:同学见一面又怎么了,在学校,还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的,你站在5号楼前面的草坪过道上,往东边的一排楼看,就能看到我了。”信息发送后,宁静的夜色中,她靠在封窗阳台里望着楼下。
微动的晚风,让牧云回忆起今天课堂上的窘境。站在微微摇晃的窗前,她用力按下有些生锈的窗钮,让一线斜射的月光投射进屋内。小区里那些错落有致的路灯,像是记忆中摇曳的萤火,照亮了一条条归途。就在这无声的等待中,她轻轻捋下额头的头发,不时瞥向道路的那一端。
钟晓钧穿过拐角,来到牧云告诉他的楼下。他手插口袋,头微微低着,似乎在权衡每一步的分寸。小区清冽的空气中,他停下脚步,就这样,目之所及,便是牧云倚靠在阳台上的身影。
牧云也注意到了正在向她方向轻盈步进的瘦高个的男孩,她轻手轻脚地推开窗户,小声叫出了他的名字:“喂,钟晓钧!我在这里呢。”她的声音虽然低沉,却清晰地穿过了夜色。随后,她戏谑地做了一个夸张的挥手动作,好像他们还在学校那严肃的课堂中,停不了的少年的顽皮。
“呃!”钟晓钧的回应在静谧的夜空中略显紧张,他稍稍有些错愕地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眼见牧云拿着手机对他挥手。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有些羞赧又诚恳的微笑。
在这秋夜中,风拂过两人的头发,心情中的愁结似乎也被吹散。那短暂的仰望里,两人的目光交错,简单却意味深长。日常生活里那些不必要的礼节和距离,在此刻是虚设的。月色和星空造就了一幅静谧而浪漫的画面,牧云和钟晓钧在校园里或许不是最熟悉的朋友,他们的这份小小的同伴情谊,就像是秋日的一缕微风,不热烈却清新,不张扬却深刻,拂过了彼此的心田,安慰着日复一日的琐碎与平凡。
清冷的花园灯影下,他伴着夜色,显得有些茫然,步伐不紧不慢,宛若街头的流浪诗人在寻找灵感。
牧云的心跳开启了一个不规律的节奏。她下意识地说:“钟晓钧,你等一下我啊,我下楼。”话音一落,她像一只轻快的麻雀,沿着楼梯间穿过客厅,“这么晚还出门啊。”父亲的问声如远去的风,让她不再顾忌。她语调清扬,不带彷徨地答道:“对,我去小卖部!”简短的回答后,牧云接着顺手关门,疾步而下。
飞奔出单元门,牧云那清晰的身影映入钟晓钧眼帘。他们的目光相遇,简直是一笑泯恩仇,所有的紧张、矛盾和疑问都化为了释然。年轻人是不用多交流的,他们的心相互能懂。
牧云虽然身材不显,面容平凡,但有一份淡淡的优雅和别样的清丽,她的美感就像一幅素描人像。不过,带着使命感而来的钟晓钧,不是来欣赏她的形象的。
“我们换个地方聊吧,“钟晓钧一见她,就像好哥们一样提议道。牧云点点头,她也不想被爸爸又捉到什么把柄。两人匆匆步入那隐匿在夜色中的一旁的竹林中。
钟晓钧叹了一口气,指着一棵竹子自嘲道:“你看这竹子,是不是都比咱们挺直?”牧云一听,扑哧笑了,此刻她被磨损的心微微回复了一丝平和。钟晓钧挠挠头,有些无奈,对低头的牧云问道,“老高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在台上讲的那些,我都懵了。其他同学,也没有谁真当回事的。”
牧云的眼睛微微低垂,像是在整理心绪,然后缓缓吐出心中的苦水,简单地讲述了有人捏造他俩牵手合照的事件,末了,止不住眼睛闪着泪光说:“他逼我道歉,还说,如果我不道歉就找你……我只能妥协,感觉那样,问题可能会小一点。”说到这里,情绪也越聚越深,整个人下蹲到地上,抱头呜咽。
钟晓钧听得直摇头,“他简直可以做话剧社导演了,一天到晚就知道乱排话剧。牧云,你别理他。”牧云抬起头,“没事,同学都知道就是老高发神经,别往心里去。“钟晓钧继续说道。
环顾四周,竹林的影子随风轻摆,仿佛在给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的美丽,两个年轻人在在微弱的灯光下,把竞争带来的阴霾与落寞抖落在了秋夜明净的星光下。
钟晓钧看着深邃的星空,有些自责:“抱歉,牧云。我当时应该坚决支持你,站起来和老高抗议的。”他这份真诚的后悔让牧云有些惊讶:真没想到又酷又飒的钟晓钧,也会承认自己的缺点。
牧云摇了摇头,宽慰一笑,说:“不是你的错,晓钧。林恺告诉我,是赵珉珂他们搞的鬼。”她的眼中透出几分无奈。
钟晓钧轻轻放下扶着竹子的手,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你说得对,赵珉珂他们总是针对我们。他们在老高那是如何举报的,提交的到底算是什么证据,这是个线索,但老高肯定不愿意告诉我们的。”末了,他带着一丝思索和几乎确定的口吻说,“但我们得去调查清楚,不过,这一定需要时间。”
牧云有些沉重地“嗯”了一声,一看手表,都快九点了,她有些疲惫地站起身说:“哎,那先这样了。我们明天到了学校再继续聊吧。你都这样说了,会有办法的。”她对他给出一个宽慰的轻松笑容。
牧云刚转身,钟晓钧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出步子,一只有力的大手轻轻抓住了她的胳膊。即使隔着厚厚的外套,牧云还是能感受到他手掌的凛冽之温。她惊讶地回头一看,那张平时情感不多泄露的脸上,此刻似乎被柔和的月光润色,显得格外温润而优雅。
有点不好意思,钟晓钧赶紧放开了手,关切地说:“牧云,今天学校里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但我希望,你那乐观的态度,不要受这件事的影响。”
牧云认真而肯定地答道:“晓钧,你放心。我还是那个我。经历一些事,慢慢就知道怎么去抗压了。”言罢,她转身向家走去,走到单元楼出口时,回头欣慰地说:“谢谢你。”
钟晓钧回以一个无须多言的微笑,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彼此的背影在夜色中拉长,各自承载着生活的分量。牧云上楼,进屋,返回自己的世界,此时,房间里的灯光格外明亮,仿佛照亮了心中每一个角落。
一个人的归家时刻,钟晓钧在小区的路上闲庭信步,蓬勃的梧桐树沿途相伴。脚下踏过片片枯叶,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他放空的心情。
今天,他下决心去见牧云,只是希望她了解到一件事:哪怕时运不济,生活依然有希望的角落。他并不在乎牧云将来要怎么记得他,只想通过这个行动告诉她,不论路有多坎坷,往事有多酸楚,都要记得有朋友在某个角落为你加油。绝不能让一时的无助取代了自己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