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酸奶盒里盛开的海棠
张伯已经是第三次住院了，看他的情形不是很好。他的积满腹水的肚子看起来像是历经十月怀胎将要临产的孕妇，使得他行走起来迟缓而艰难。他蹒跚着挪动他的一双无力的脚在老伴的搀扶下向病房走来。他的眉紧锁着，两眼露出痛苦的求救的光，满怀希望的望着白大卦的医生，脸色蜡黄灰暗，表情异常痛苦，脸浮肿的像是在一夜间吃胖了似的。
张伯是在半年前被诊断为肝癌的，上月底才又一次经过治疗好转出院。因为独生儿子不在身边，老伴又年迈体弱，一向凡事做主的他在自己的疾病问题上也表现了与众不同。他是极少数知道自己身患癌症的病人中的一个。不知是怕老伴担心，还是他生来坚强，在医务人员的印象里他始终表现的很从容，即使知道了自己已剩下不多的生命。面对死亡，他竟是如此的平静而坦然。半年前，医生宣布了他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而如今，他已经欣然活过了180天。然而，癌细胞并没有因为他的坚强而有所收敛，仍然以它们家族的超速繁殖而扩大着它们在张伯体内的领地。张伯以极大的毅力坚强的生活着，以支撑延续他的微弱的生命。
经过两三天的治疗，放腹水、输蛋白、吸氧气、营养支持，张伯似乎又精神了许多。一天下午，阳光明媚，一缕阳光从窗外光芒四射进病房，躺在床上的张伯在阳光的照耀下顿时来了精神。他央求老伴搀扶着他走去阳台。张伯一直坚持着每天的走动，想以此来证明他生命的旺盛和不息，那怕只剩丝微能支撑他走动的力量。像他这样子，在别的同样的病人早已经是躺卧着奄奄一息了。他很清楚，只要他不坚持起来，就此躺下，他将永远再也站不起来，再也不能走到户外，再也没有机会欣赏大自然的一切。他将会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以至永远离开他热爱的世界，消失在虚无缥缈里。
屋外阳光灿烂，秋阳高高的悬挂在蓝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阳光格外的灿烂。张伯在老伴的扶助下慢慢地移步在偌大露台所收集的秋阳里，用自己全身心感受阳光无限的温暖、无限的明媚。露台上十几盆鲜花迎着秋阳灿烂开放。翠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红色的小花无限畅快的逍遥在秋色的灿烂里，含苞待放的花苞在吸取了雨露滋润后露出生命的绚丽。
张伯挪动着脚步走到花前，一盆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映入他的眼帘，海棠花在秋阳下显得无比灿烂，绚丽夺目，镶着红边的翠绿的椭圆形叶片在阳光下放着异样的光彩，无数待开的花苞密密麻麻埋藏在鲜翠的叶片里，如雨后春笋般生机盎然，无比赏心悦目。
张伯慢慢地俯下身喜爱的观赏着那盆别样的海棠，表情像极了想了已久终于得到糖果的孩童。护士小娟嬉笑着走了过来，看到张伯久病中少见的露出的欣喜，那是一种对生命灿烂的向往。便说：“张伯，喜欢那盆海堂，就送给你吧，那是我养的。上个星期才买的，你看那镶嵌着红边的绿色小圆叶多么像小姑娘镶着花边的小裙，那待开的花苞鲜嫩欲滴，好看极了。等到全部开放的时候会更加鲜艳更加好看呢。”小娟说着，蹲下去忘情的望着那盆海棠欣赏，表情里分明含露出依依不舍。张伯感激小娟的善良，小娟的淳朴。
在这里住院的病人都喜欢小娟，喜欢她那甜甜的微笑，喜欢她不笑不说话的纯朴的平易近人的笑容，一双眼睛明亮清澈，透出善良的光芒，和蔼可亲。听着小娟的银铃般的爽朗的笑声，张伯渴望鲜花的心情收敛了一些，他不想夺取小娟的心爱。看她多喜欢那盆海棠呀，说起海棠来眉飞色舞。鲜花应该盛开在可爱的美丽的小娟的心里。可张伯实在是喜欢那阳光下的含苞待放的海棠，他从来没有这样如此的向往着一盆花，从来没有。只听张伯微弱着声音说：“小娟，你能给我折一支花枝让我养着，也就知足了，放在床头，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鲜艳的花。只是好端端的花，少了枝叶多不好，还是算了吧。”小娟说：“我明天去帮你买个花盆，折一支花枝养起来，我的花以后也有了亲戚。”张伯听了这话：“当真？你不后悔。”在得到了小娟的认可之后，他急忙吩咐老伴去拿床头柜里的那盒酸奶。硬是让着小娟喝了酸奶，把酸奶盒子洗干净，培上土，一会工夫，一杯酸奶顿时变成了含苞待放的海棠。
张伯拖着脆弱的病体亲自栽培这盆海棠，那神情认真的像是做一件很特别的事情。他想象着每天早上起来看着自己亲自栽培的花在床前盛开，那感觉肯定很好。这样想着，他的力量也就大了许多，他给花培育好土，又施了肥，浇灌了水，就这样把他的海棠也养育了起来。那神态别提有多高兴了，住医院这么久，还从来没有看见他这么的开心过。
早上浇完水，把海棠拿出房间接受阳光的照耀，下午再把那沐浴了一天光辉的含苞的海棠从阳光下拿回房间，这每天成了张伯生活里的重要内容。他每天盼望着那含苞的海棠花的开放，每天里生出无数的希望，这个花苞已经长大了，那个最大的花苞快要开了。张伯每天仔细的清点着他的海棠的花苞，在期待里愉快的过着他生命的最后时光。
转眼又过了一个星期，癌瘤细胞并没有因为张伯热爱生命而退缩，而是在张伯的身体里异常疯狂的生长着。他的肝脏已经被癌细胞吞噬了，癌细胞的不断进军扩展，已经使得癌瘤家族占居了张伯体内的其他重要器官。张伯终于不能再从那白色的床上爬起，他的生命垂危。
然而，那盒海棠并没有因为张伯的垂危而怠慢，他的老伴代替他做着海棠的一切料理工作。那海棠在酸奶盒中开始还翠绿鲜艳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小酸奶盒已经不能继续海棠赖以生长开花所需要的养份，渐渐的露出枯萎的征象。
张伯的生命垂危着，已经难得在白天能长时间睁开他的那一双垂帘着的眼，老伴照样侍奉着他，儿子已经从千里之外赶了回来，来守护父亲最后的日子。垂危中的老人每天仍然不忘那盒他亲自培栽的海棠，虽然只能吃力的睁开眼睛极少时间，他仍然关注着海棠的开放，仍然关心着海棠的浇灌。
终于有一天早上，一抹朝阳从窗外隔着玻璃透进房来，照在老人奄奄一息的脸上。他微微眯缝双眼，他的眼睛突然异样的亮了起来，他招呼老伴扶他坐起来，用微弱的声音俯在老伴的耳边：“你看，那盒海棠开了，竟然开了。”那盒海棠确实开了，异样的鲜艳，那红色小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异常的灿烂，绚丽。张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示意老伴把海棠拿过来，他要好好的欣赏，这是他自己亲自栽培的鲜花，她竟然开了，那么鲜艳。他的双手无力的捧着那盒盛开着的海棠，脸上洋溢着幸福，表情祥和、怡然。
张伯就这样在开满鲜艳的小花的海棠里度过了他最后的日子，临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只是用眼睛远远的望着那窗台上阳光下盛开的海棠。脸上分明含着微笑。
原来小娟知道张伯没有多少时日了，趁着他们不注意，悄悄的一次又一次的更换着那酸奶盒里的海棠，以至她的那盆海棠的枝叶，在张伯临走的那天已经所剩无几了。
二零零四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