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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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孤岛 (1)

法院门外的路口,伍立群和丁世村已经坐在了车上。

伍立群从上车时就没再说过话,也没有吩咐过司机往哪个方向开,倒是坐在后面的丁世村先开口了:“你准备去哪里?”

伍立群从车上的镜子看了看丁世村,想了一下开口说道:“去灵吉弄12号。”

“开车。”丁世村果断地吩咐司机,一阵黑烟从车后冒出,两辆轿车向灵吉路驶去。

詹生抵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他以前只是从徐重霄的嘴里听过这个国际大都市的种种,只知道这个十里洋场是个冒险家的乐园,这一切都是因为徐重霄是个上海人。

正如徐重霄自己曾经说过的,上海鱼龙混杂,一个外来人,不管出于什么动机,能在这里站住脚,就说明他有头脑,这就已经成功了八分。

可剩下的那两分呢?詹生站在十六铺码头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回忆着,他想起来了。徐重霄说,剩下的一分是运气,另一分是胆识。

后面轮船的汽笛一声响,将正在回忆的詹生惊得回头一望,正好看见了西天那最后一抹红霞。它像被撕碎了的棉絮,刚要随着风往北飞去,却由一双巨手将无助的它硬是扯向了西边。

詹生转过头来,一个穿着灰白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已经行至眼前。

男子摘下墨镜,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詹家大侄子?”

詹生没有急于回答,而是也将这名男子上下打量一番,然后不动声色地反问:“是,你是?”

“我是你姑父,可算接到你了。”

毫无疑问,他就是“孤岛”。秋的本名叫何先法,他看了看詹生,突然皱着眉头说道:“哎呦!你怎么穿着中山装?”

“中山装怎么了?”詹生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这身笔挺的中山装。

何先法赶紧把他拉到一边的货箱下面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上海滩!这是沦陷区!你当这是在重庆哪?在重庆你穿中山装没人管,这里怎么能穿这个玩意儿?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重庆来的?这摆明了就是个身份证明嘛!”

经何先法这么一说,詹生这才意识到在敌占区的上海,中山装是特立独行的象征。他迅速脱下中山装,从皮箱里找出一套西服换上。

何先法帮他整了整西服上的皱褶,这才笑着说道:“对嘛!这是什么地方?大上海!中山装是干什么用的?干革命!这里没有革命,还是西服好看!”

他说完弓腰就要接过詹生的皮箱,却被詹生用手挡住了。

“谁说这里没有革命?我就是来干革命的!”詹生冷冷地看着何先法。

何先法抬头看了看詹生,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句“对,快走吧!”然后独自向前走去。

詹生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前面那条路就是旅客出码头的唯一路口,路口设了警戒线和铁丝网,有两个日本兵正端着刺刀检查过往行人的行李。左边是一个机枪明堡,右边还有一队日本宪兵。

詹生稍稍跟在男子后面一点,何先法早早地掏出良民证,走到日本兵跟前,却被日本兵拦住了。

两个日本兵将枪挎在肩上,从上到下将何先法搜了两遍,没发现什么异样,又仔细看了看良民证,这才挥手放他过去。

詹生也给他们亮出良民证,却依旧被拦下。好在詹生全身上下都没搜出什么来,当日本兵端着刺刀让他摘下帽子的时候,詹生依旧没有犹豫。帽子摘了下来,里面空空如也。

一个日本兵上前将他的皮箱一把抢过来摔在地上,让詹生打开。

就在这时,詹生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微微迟疑了一下。然而就仅仅是迟疑了这么一小下,两个日本兵马上把枪栓一拉,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詹生的脑袋,嘴里哇啦哇啦地骂了起来。

见日本兵有上前的攻击姿势,詹生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皮箱。日本兵用刺刀一下将它挑开,见里面全是衣物,好像不太甘心,又用刺刀把衣物全都拨拉到地上,却发现没什么异常。

詹生一直是镇定自若,但他不知道,此时警戒线外的何先法的手心里却紧紧地为他捏了一把汗。

“你的和他是什么的关系?”一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向站在警戒线外的何先法问道。

“我是他的姑父,亲戚关系,亲戚关系,呵呵!”何先法赶紧举着良民证解释道:“我们的良民的干活。”

两个日本兵嘀咕了一阵,这才手一挥,放詹生过来。

何先法暗地里舒了一口气,两手都湿了,赶紧将手在长袍上摸了摸。而詹生提着皮箱走来的时候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两人向路的那边走去。

天色已晚,詹生一路都没和何先法说话,待走到一个有人进进出出的房子跟前时,詹生这才抬头看了看。房子的大门大开着,门上挂着一块匾,上面用榜书写着四个大字:盛祥旅店。

阿宝正在大堂擦桌子,见有客人来了,赶紧把抹布往身上一搭,跑出来招呼。

“二位老板,要住店去楼上,二楼有空房间。”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住店?”何先法有些好奇。

“我猜的,呵呵!见你们从码头那边来,他又提了个行李,肯定是刚下船要住店。”阿宝咧嘴憨憨一笑,挠了挠头,说完就往楼上走。

何先法笑了笑,和詹生在店内环视了一圈,然后跟着阿宝上了楼。

楼梯的扶手被磨得光溜溜的,从这陈旧的花梨木的楼梯可以看出来,这家旅店已经有些年头了。地板在三人的脚下咯咯作响,詹生每走一步都非常谨慎,真怕一不小心把它踩踏。

房间的门牌号是201,阿宝推开了门,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和椅子,就招呼俩人进来。

“左边的屋子是干什么用的?”何先法没有急于进去,而是站在门口问道。

“左边是杂货间。”阿宝回答道。

“右边呢?”

“右边也是客房。”

“有人住吗?”何先法接着问道。

“没有。”

何先法又朝楼上楼下看了看,进屋。屋子里的窗子朝南,所以光线很暗,微微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何先法皱了皱眉头,对阿宝说道:“去把你们盛老板叫来,这客房也太差了,这都什么味儿啊?”

阿宝起先是一愣,然后赶紧跑上楼去叫老板。

詹生走进屋,将箱子放在椅子上,在屋里转了一圈,刚想说话,盛老板就拄着拐棍下楼来了。

“原来是何先生,大驾光临,我盛某有失远迎啊!”盛老板堆着笑说道。

“盛老板不必客气。我今天去接我的侄子,家里的地方太小,住不下了,才把他带到你们这里来。你看看你们伙计给我安排的这个房间,一股子霉味不说,窗户还是向南的,又潮又旧,以前我带客人来的时候安排的房间可比这个好多了啊!你得给我换个房间。”何先法摘下墨镜说道。

詹生好像没有注意何先法和盛老板的谈话,而是自顾自地站在窗前,微微掀开窗帘向外面看着。

“那还有什么说的呢?换,换!马上就换!”盛老板笑着说道:“阿宝啊!带何先生……”

“不必了!”阿宝刚要回头去换房间,詹生却突然打断盛老板的话说:“我看这间客房不错,我就要这间了。”

何先法却疑惑地说道:“这怎么能行呢?这间屋子一股怪味……”

“真的不必了!”詹生加重了语气,手一挥说道。

何先法看着詹生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和表情,实在搞不懂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没办法,执行行动任务的是他,只要他觉得有利,那也只能这样了。

盛老板看看詹生和何先法,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出来打个圆场道:“何先生,那你看……”

阿宝也站在两人的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颇有些不自在。

“算了,他说不必就不必了。唉!我这个侄子,驴脾气……”何先法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算了,不说了。我们这一路还没吃饭呢,给我们弄点菜来,要快!”

“好咧!”盛老板唱个喏赶忙转身对阿宝吩咐道:“去给两位客人上一只盐水鸭,三碟小菜,一瓶女儿红。哎?快去呀!”

阿宝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詹生和何先法,被盛老板这么一叫,这才转身出去了。

盛老板转过头来刚想说点什么,谁知阿宝又回来了:“老板,刚才你叫我去干什么来着?”

“你!我不是叫你去弄一瓶盐水鸭……”盛老板气得赶紧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指着阿宝改口道:“我叫你去弄一只盐水鸭,三碟小菜,一瓶女儿红!”

见阿宝这才转身下去,盛老板回过头来抱歉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伙计,什么都好,就是这里……”

他指了指脑袋说道:“就是这里有时候一根筋,让二位见笑了,呵呵!”

何先法笑了笑说道:“我看他一点也不笨,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我们是要住店的,这怎么能是一根筋嘛!对了,以前那个伙计上哪去了?”

盛老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别提了……那个伙计在我这干了一年就连偷带摸,两个月前被我发现他偷了账房一些钱,就把他辞了。他要在我这再呆两年呀,我看这店就得跟他姓了。后来听说他去投了青帮,天天跟几个小瘪三混在一起,唉!不能提……”

盛老板苦笑着摆了摆手,忽听楼下有人叫,就拱手赶紧道了个歉,下楼去了。

何先法见他下楼,就起身把门关上。见詹生背着手站在窗前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詹生在想什么。何先法对詹生刚才的表现颇有些恼火,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在看什么?”

詹生没有转过身,还是背着手回答道:“这个地方选的相当不错。”

“何以见得?”

“你来看。”詹生掀开窗帘,指着外面说道:“这间屋子左右都没有人,而且窗子向南,伸出头去正好可以看见十六铺那边那个哨卡,楼下这条街道好像是日本人巡逻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们稍有动作我都能看出来。能让我随时观察日本人的一举一动,这样的客房上哪找去?”

詹生像个领导一样自顾自地分析着,却根本没考虑何先法的感受。何先法见他这副样子越听越气,突然打断他的话说道:“我说这里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

詹生起先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问道:“当然你是领导啊!怎么?”

“怎么了?你看看你刚才的表现!”何先法压低声音喝道:“一点都不像我的侄子,要不是我给你把话圆回来,人家稍微有点经验的话一眼就能看出咱们不是亲戚!”

“我是行动队的,又不是情报处的,伪装又不是我的强项。”詹生颇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

“无论是什么行动,都要用伪装来掩护,否则就会暴露!暴露,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你懂不懂?”何先法见詹生侧着头望着窗外,还是不说话,于是手背拍着手心继续激动地说道:“你暴露了你不怕不要紧,我的命可都在你手上握着呢!你总得替我想想吧?你就算不替我想,那也总该对本次任务负责吧……”

何先法还要说这么,詹生却手一摆,打断了他的话。

詹生表情严肃地指了指门外,何先法忽然明白了,两个人都警觉起来。詹生示意何先法不要动,自己则踮着脚尖慢慢地,慢慢地挪到门口……

詹生突然猛地一下拉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的却是阿宝。阿宝也是吓了一跳,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惊恐地看着詹生,手里端着的盘子差一点就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