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岛 (2)
詹生闪过阿宝探出头朝门外看了看,见没什么异样,一把将阿宝拽了进来问道:“谁叫你在外面偷听的?”
阿宝又惊又怕,一时有些糊涂了,只能如实答道:“我,我没在外面偷听。”
“没偷听?没偷听你站在外面干什么?”詹生摘下帽子,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阿宝,进一步问道。
“我给你们把菜端来,谁知刚要敲门,你就把门打开了。我,我真没偷听……”阿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詹生不甘心,还想再问点什么,何先法却对他摇了摇头。詹生明白他的意思了,何先法是认为这小子真没偷听,所以再问下去势必会起反作用,引起阿宝的怀疑就不好了。
“我这个侄子有疑心病,他最怕别人偷听他拉家常,呵呵!没偷听就算了,阿宝是吧?把菜放在桌上,我们真有些饿了。”何先法笑着说道。
阿宝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但还是将菜放在桌上,拿起酒壶正要倒酒,却被何先法拦住了:“你放在这里,我们自己来吧!”
“那我下去了?”阿宝问道。
“没关系,你要想留下来我们也不勉强。”何先法斜眼看了看阿宝,故意说着反话。
“好。”阿宝随口答应一声,但转而一想不对,赶紧改口说道:“不是,我还是下去吧!”
何先法歪嘴一笑,目送阿宝出去把门关上。何先法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周围没什么动静了,这才敢放心说话。
桌子上,一盘盐水鸭,一碟五香花生,一碟冰糖猪耳,一碟醉腌河虾。
何先法拿起筷子对詹生说道:“来,吃吧!边吃边说。”
詹生没有反应,而是用眼睛看着何先法的筷子。
何先法明白了,笑着说道:“怎么,怕这菜里做了手脚?”
詹生依旧没有说话,还是用眼睛看着他的筷子。
何先法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夹了一筷子猪耳朵放在嘴里大口地嚼着说道:“我跟你说句实话,你让我想起我年轻时候的样子。现在的你,跟那时候的我真像,看谁都不信任。”
“后来怎么变了?”詹生开口问道。
“人年轻的时候总有那么些地方相像,这叫共性。后来环境变化,人也在变化,就越来越不一样了。当然,干咱们这行,到什么时候信任也得有个度。你这样做没错。”何先法说着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女儿红。
“好酒!”何先法把酒杯放在鼻子下面稍稍闻了闻称赞道:“你不来一点?”
“你还喝酒?”詹生有些疑惑。
何先法笑了,咂了一小口说道:“怎么?咱们的家规不让对吧?呵呵!天高皇帝远,老板在重庆。我知道你是他的心腹,他不喜欢喝酒,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也一定不喜欢喝酒。”
“你不也是他的心腹么?”詹生手探到帽子里问道。
“没错……”何先法得意地还想说什么,不经意地看了看詹生,却突然更见了鬼似的,嘴张得老大。
“你,你怎么把它放在帽子里?”何先法瞪着眼睛指着詹生问道,嘴里的那口酒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能让何先法这样惊恐的,当然不是詹生,而是詹生手中拿着的那支“掌心雷”。詹生一直将它藏在帽子的夹层里,何先法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刚才詹生手里的帽子对着阿宝,是因为帽子里藏着一把枪。
何先法想想都不由自主地后怕,要是刚才路过十六铺哨卡的时候,日本人发现帽子里的这个东西,那就彻底完了。回想起刚才詹生的皮箱里根本没有东西,他却还要故意跟日本人买个关子,害的自己为他实打实地捏了一把汗,一想到这里,何先法的脊背就直冒冷汗。
“你怎么能把它放在帽子里?”何先法见詹生不说话,只是擦拭着那把枪,便又问了一句。
“那你说我应该把它放在哪里?”詹生突然反问道。
“你,你刚才皮箱里明明就没有东西,那你为什么还故意给日本人卖那个关子?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何先法真的火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日本人拿枪指着你,我手心里全是冷汗!”
“你慌什么?”詹生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把掌心雷藏在帽子的夹层里,连你都看不出来,日本人能发现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何先法站起来走到詹生面前怒道:“我问你,你来之前,老板怎么嘱咐你的?”
“他说你是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也是我的领导,让我一切听你指挥。我也多少对你了解一些,你是现任的上海站站长,有两下子。”
“你知道就好!我真不晓得徐重霄以前是怎么给你们当教官的,居然教出你们这样的……”
何先法本来后面还有话,但是嘴却张着不动了,身子僵直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这是因为詹生正拿枪指着他的眉心。
“我警告你,你骂我可以,但是别骂我的老师。”詹生冷冷地说道:“否则……”
何先法镇定了一下情绪,他心里清楚,詹生是不可能杀他的。他又向前一步,脑袋故意抵在詹生的枪口上,辞严义正地问道:“那我问你,不听从上级指挥,对不对?”
詹生想了想,还是没有回答,但是终于把枪放下了。
何先法摇了摇头,背着手从詹生身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
窗外,月色正借着周围若即若离的几片乌云,将淡淡的光晕投射下来。偶尔可以听见那边码头卸货的声音,江水拍打着江岸,和周围这些声音汇集在一起钻进耳朵,让人觉得略有些聒噪。
何先法脑子里很乱,最起码,在詹生的眼里,何先法的脑子里很乱。
何先法向窗外凝望半天,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帽子对詹生说道:“不早了,关于行动的事咱们明天再说,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何先法走到门口,突然转过头来说道:“还有,徐重霄殉国前一直与我共事,其实我很敬重他。刚才我却那么说,你别往心里去。”
何先法说完就要开门,詹生突然开口道:“我……”
詹生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此时是有话说不出来,他的嘴微张,何先法没有回头,也不说话。
“你是我的领导。”詹生憋了半天冒出来这么一句,他只会这么说了。
何先法背对着他点了点头,突然又转头对他说道:“我要提醒你一句。前两天这里出现了一个刺客,杀了一名日本宪兵,所以这两天日本人随时可能来搜查。你把枪放好,小心点!”
何先法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旅店一楼的大堂里,盛老板正在借着灯光对账,阿宝就要关门了。见何先法从楼上下来,盛老板忙放下账本走上前去说道:“何先生,你这是要走?”
“对,我得早点回去,家里还有些事,明天再来。”何先法笑着说道。
“本店的菜二位还满意吗?”
“不错,尤其是女儿红,我多少年都不沾酒了,今天喝了一盅,就是有点辣,差点被呛着了。”何先法笑了笑,从兜里拿出几块银元接着说道:“这是下面一个月的房前。”
盛老板扶着眼镜看了看那几块银元,赶忙摆手说道:“不不!多了,太多了,用不着这么多。”
何先法手一挥:“你别急,多出的钱自有用途。我这个侄子自幼神经有些衰弱,稍微有些吵闹就睡不着,严重的时候还会犯病。所以请盛老板帮个忙,他右边的客房以后被我们包了,不要让别人住进去。”
盛老板听了这个要求面露难色:“这个……”
“怎么?是不是嫌钱少?”
“不是不是,关键是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有空房不让客人住恐怕有点说不过去。”
何先法有些不耐烦了,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银元,与原先那五块加在一起递给盛老板说道:“那我再加两块,够不够?”
盛老板看看何先法,迟疑了一下,然后从他手中拿了五块银元说道:“好吧!这个忙我盛某人帮了,不过剩下的钱我就不收了。”
何先法看盛老板一脸坚决的表情也就没有再推让,而是笑了笑,回头看了看詹生住的那个房间,然后又看了看站在门口发愣的阿宝,说了一句:“叫你这个伙计机灵点儿,好好招待我侄子,我先告辞了。”
说完何先法就走出门去,只留下盛老板扶着眼镜看着他的背影,颇有些不解地喃喃自语:“说我的女儿红辣?不可能啊……”
肖汉青坐在椅子上,他的身子今天就没有放松过,座钟上的指针越是接近下班时间,他的心跳就越快,脑子就越乱。
他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收拾好东西,打算现在就回家。
可是刚刚拎起公文包的时候,门就响了。
进来的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来人没有废话,见肖汉青在,就开口问道:“可是肖庭长吗?”
肖汉青有些疑惑,但是男子的穿着、眼神、语气如同一阵风在他耳边刮过似的,突然让他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是,你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男子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掏出一件白色的东西在他眼前亮了亮:“我们老板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肖汉青仔细看了看那东西,脑袋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那是张群的披肩,上面还带着张群身上淡淡的味道。它被来人提在手里,像一个白色的幽灵一般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你,你们把我的家人怎么样了?快说!”肖汉青瞪着血红的眼球猛地咆哮起来,用消瘦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来人的衣襟。
来人不慌不忙,两手反扣住肖汉青的脉门猛地一用力,肖汉青便颓然倒地。
“不识抬举!”来人骂了一句,整了整衣襟说道:“车在外面等着,跟不跟我去随你。”
来人说完转身就走,肖汉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跟上去的,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好像被人用铁锤猛猛地砸了一下。他竭力想回忆起一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
车子像是两眼射出强光的怪兽,披着冰冷的月光向前开去,肖汉青坐在车里,脑袋里乱成了一团麻。
张群现在在哪里?她和佳佳是否在一起?两个人是不是安然无恙……这一切问题,就像无数只苍蝇在脑子里飞来飞去,吵的肖汉青一刻都不得安宁。
四周车窗上的窗帘全都紧闭,路边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从两旁划过,隐约可以窥见周围的民宅。后视镜里反射出那个男子冰冷的下颚,肖汉青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张群和佳佳出了事,他一定,一定会杀了他们。
不知开了多久,也不知开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当肖汉青稍稍有些清醒的时候,车停了。
如果不是坐在前面的那个男子说了声下车,肖汉青会以为这个世界与自己已经失去了关联,他的心思全部用在对张群和佳佳安全的猜想上。
夜,没有风,但却很冷。
前面有个起伏不大的土坡,四周是静静的树林,它们一棵棵地耸立在那里,好像正在抱着手臂欣赏眼前即将发生的这一幕。再往远处就是星星点点的灯火,不过它们照不到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最起码,这个角落今晚将被人遗忘。
肖汉青凭四周模模糊糊的景色估计,这是开到了闸北棚户区以西。
土坡上站着两个黑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肖汉青。
“把车灯打开。”一个黑影对司机说道,他嘴里叼着的那支香烟正一熄一灭。
肖汉青回头看了看,车灯突然朝他打开,粗暴而简单的光线噌地一下射进他纷乱而繁杂的大脑,让他眯着眼睛措手不及地赶忙伸出手臂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