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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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克里斯蒂安说:“阿瑟·威克斯和奥托·格雷正在来白宫的路上,还有中情局、国防部和副总统,他们半个小时之内都会到内阁会议室等你。”

“好吧。”肯尼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什么联系吗?”他问。

他看出克里斯蒂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戴兹却不明就里。“我是说教皇遇刺和劫机事件之间。”他补充道。见两人都没有回答,他又说:“到内阁会议室去等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他们出去了。

肯尼迪自己受到严密保护,几乎不会遇到暗杀这种事,但他一直都明白自己不可能完全保护好女儿。她太独立,绝不允许他限制自己的生活。而且,也没有什么人会对他女儿下手,他都想不起来有哪个国家首脑的女儿遭到过袭击。对任何恐怖分子或革命组织来说,这种行为从政治和公关的角度来说都是一步臭棋。

父亲的就职典礼结束之后,特丽莎就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了。她让女权主义者和极端政治组织随意使用自己的名字,同时宣布自己的生活与其父的生活将大相径庭。肯尼迪从未想过劝说特丽莎不要如此特立独行,也不曾要求她在公众面前展现一个虚伪的乖女孩儿形象。他爱她,这就够了。每当特丽莎到白宫小住时,父女俩总是相处甚欢,一起争论政治,剖析权力。

保守的共和党媒体和臭名昭著的八卦小报曾频频出击,希望把总统的名声搞臭。媒体拍到过她不少照片,都是参加各种游行的:什么女权主义、反对核武,甚至还有一次是为巴勒斯坦人争取家园,这下好了,估计不少报纸的讽刺专栏都能因此火起来。

奇怪的是,美国民众对特丽莎·肯尼迪倒是颇为关爱,即便后来得知特丽莎和一个意大利极端分子在罗马同居,他们也不以为意。报纸上曝光了他们两人手牵手在古老的石板街上散步拥吻的照片,还有他们居住的公寓外的阳台。那个年轻的意大利恋人十分英俊,特丽莎一头金发,爱尔兰血统的皮肤白如凝脂,还有一双肯尼迪家族遗传的湛蓝无瑕的眼睛,显得美丽动人。照片中的她继承了肯尼迪家族的瘦长身材,随意地穿着意大利风格的休闲服,看上去楚楚动人,因此照片下面的图片说明实在无法使用任何恶毒的字眼。

最近曝光的一张照片上,特丽莎挺身而出,替她的意大利恋人挡住了意大利警察的棍棒。这张照片唤醒了年龄稍长的美国人长埋已久的情感,让他们再度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在达拉斯的悲剧。

她是个机智的姑娘。总统竞选时,电视台的记者对她穷追不舍:“那么你赞同你父亲的政治观点吧?”如果她说“是”,到了电视上就会变成一个伪君子,或者说是被渴望权力的父亲操纵的幼稚孩童;如果她说“不”,新闻的大标题就会暗示,她并不支持父亲参加总统竞选。不过,特丽莎充分显示了肯尼迪家族的政治天分。“当然了,他可是我爸爸。”说着,她还要拥抱一下父亲,“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不过他要是做了什么我不喜欢的事,我就冲他大喊大叫,跟你们记者一样。”她的反应赢得了广泛好评,肯尼迪最喜欢她这一点了。但是现在,她正有着生命危险。

要是她和自己再亲密一些,要是她做个乖女儿,和他一起住在白宫,要是她不那么偏执,那么她就不会落入现在这种境地。她为什么非得找个激进的外国大学生做男友呢,说不定就是他向劫机者透露了关键信息。肯尼迪前思后想,忍不住笑话自己了。此时,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因为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无事而感到愤怒。他爱她,一定要救她。至少这件事他还有能力抗争,不像上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受尽折磨,然后痛苦地死去。

尤金·戴兹走过来,告诉他时间到了,大家都在内阁会议室等着他。

肯尼迪一进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赶紧伸手示意大家都坐下,但是他们都围拢过来,想安慰他两句。肯尼迪穿过人群,走到办公室那张长椭圆办公桌的一端,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桌子上方悬挂着两座枝形吊灯,浅色的灯光照得深棕色的桌面有些发白,黑色的皮椅在光线下闪闪发亮。桌子两边各有六把椅子,房间另外一边靠墙还放着一排。墙上的烛台式灯盏也亮着。朝向玫瑰花园的两扇窗户旁边是两面旗子:美国的星条旗,还有总统旗,深蓝的底色上面满是白色的星星。

肯尼迪的班底成员都坐得离他最近,把工作日志和备忘便笺放在椭圆办公桌上。稍远一点坐着内阁成员和中情局局长,桌子的另一头坐着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这位将军穿着全套制服,在一群衣着庄重的人中就像一幅颜色俗气的纸板像。副总统杜·普雷坐在桌子对面,与肯尼迪隔开了一段距离。她是会议室中唯一的女性,穿着白色的丝绸衬衣,外搭一件时尚的深蓝西装,俊俏的面容十分严肃。房间里充满了来自玫瑰花园的香气,丝丝缕缕渗透进遮挡着玻璃室内门的厚重窗帘和帷幕,帷幕下面碧绿色的小地毯映得房间绿莹莹的。

首先汇报情况的是中情局局长西奥多·泰佩,也是曾经的联邦调查局局长。他毫不张扬,也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他从来不滥用中情局的权力去干那些冒险、违法或者扩张势力的勾当。他深受肯尼迪私人幕僚的信任,特别是克里斯蒂安·克里。

“在这几个小时中,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确凿的情报。”泰佩说,“刺杀教皇的行动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意大利骨干分子干的。劫持特丽莎飞机的一伙人来自不同国家,领头的是个阿拉伯人,大家都叫他亚布里尔。两件事情发生在同一天,同一座城市,似乎是个巧合。当然,对于这一点我们不能完全轻信。”

肯尼迪轻声说:“此时此刻,刺杀教皇不是我们首要关注的事。我们最大的担心是劫机,他们提出什么条件了吗?”

泰佩的回答简短而肯定:“没有,这种情形的确很反常。”

肯尼迪道:“赶紧去联系人员,准备谈判,并把进展随时向我个人报告。”他接着转向国务卿,“哪些国家会帮助我们?”

国务卿答道:“所有国家——其他那些阿拉伯国家都吓坏了,他们都不喜欢将您的女儿劫为人质的花招。这种做法有损他们的名誉,让他们想到自己国家血债血偿的传统,而且他们觉得从这次事件中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法国和舍哈本苏丹的关系不错,他们说可以派出现场观察员来协助我们。英国和以色列帮不上忙——他们靠不住。不过,只要劫机者不提出条件,我们就只能耗着。”

肯尼迪转向克里斯蒂安:“克里斯,你怎么看,他们为什么不提条件?”

克里斯蒂安道:“或许还不到时候,或者他们还有别的招数没使出来。”

内阁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映衬着沉重的高背椅黑黝黝的底色,墙上的灯光把房间内每个人都衬得面如死灰。肯尼迪沉默着,他们开始汇报,所有人都在说着他们可能采取的措施——以制裁作威胁,以海军封锁作威胁,冻结舍哈本在美国的所有财产等等——他只是听着,什么也不想。所有的电视节目和新闻报道连篇累牍,都是关于劫机者的,全世界都在期待着劫机者能够提出谈判的条件。

过了一会儿,肯尼迪转向奥德布拉德·格雷,突然说道:“安排一个会议,我和我的班底要见国会领导人,还有相关委员会的主席。”然后他又转向阿瑟·威克斯,“你们国家安全参谋部的人马上去制订几个预案,防备事态扩大。”肯尼迪起身准备离开,同时一字一顿地对大家说,“先生们,我必须告诉你们,我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我觉得罗马天主教皇遇刺和美国总统的女儿被绑架不可能碰巧在同一天发生在同一座城市。”

亚当·格莱斯和亨利·提波特已经安排好了复活节这天的工作——不是什么科研项目,而是要消除他们所有的犯罪痕迹。在两人的公寓里,他们把所有用来剪贴字母拼凑信息的旧报纸都捆成一捆,用吸尘器清除掉所有可能的剪报碎片,甚至连剪刀和胶水都扔掉了。他们还冲刷了墙壁,然后去大学的工作室,将用来制造炸弹的所有工具和装置都处理掉。他们干完活儿,才突然想起来打开电视。听到教皇遇刺和总统女儿被绑架的消息,两人相视一笑。亚当·格莱斯说:“亨利,看来我们的时机到了。”

这是个漫长的复活节。中情局、陆海两军和国务院的人把白宫挤得满满的。所有人一致认为,恐怖分子到现在还没有提出任何释放人质的条件,这是最棘手的问题。

白宫外,街道上排满了车辆,报纸和电视记者都涌向了华盛顿。虽然是复活节,但是所有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都被召回到工作岗位。克里斯蒂安·克里从特勤局和联邦调查局额外抽调了一千人,对白宫实行特别保卫。

白宫的电话也比往常繁忙几倍。到处都一片混乱,不断有人在白宫和行政大楼之间跑来跑去,而尤金·戴兹尽量让这一切不要失控。

肯尼迪一次次地听取局势研究室的情况汇报;人们在冗长沉闷的会议上商讨各种对策;美国内阁成员和外国首脑之间进行着电话会议。整个周日剩余的时间就这样度过了。

深夜时分,总统和班底成员一起晚餐,准备第二天的工作,同时也密切关注着不曾间断的电视新闻。

最后,肯尼迪决定先去睡觉。他相信自己的部下们肯定会彻夜不眠,并在关键时刻叫醒他。肯尼迪从一道小小的楼梯走上了白宫四楼的生活区,前后各有一名特工保镖。他们都知道,总统讨厌在白宫里乘电梯上下楼。

楼梯走上去就是一间大厅,这里还有两名特工对来往的人进行登记。肯尼迪穿过大厅,来到自己的生活区。这里都是他的全职仆从:一名女佣,一名管家,还有一名贴身男仆负责打理总统的诸多衣物。

其实这些仆从也是特工,不过肯尼迪并不知道这一点。这是克里斯蒂安·克里首创的形式,是他全盘规划的一部分。围绕着弗朗西斯·肯尼迪,他建立了错综复杂的防护系统,保证总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克里斯蒂安把仆从巧妙地混进安保系统时,已经对这个特殊的特工小组说明白了:“你们会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全职仆从,甚至能够直接到白金汉宫谋一份职位。你们都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是为总统挡子弹,但要记住,照顾好他的私人生活也是同等重要的任务。”

今晚值班的男仆正是这个特别小组的组长,黑人,名叫杰弗逊。表面上看,他不过是海军陆战队的一名军士长,其实他是特勤局的顶级特工之一,最擅长近身徒手格斗。他是一名天生的运动员,曾入选全美大学橄榄球明星队。他智商高达160,而且富有幽默感,因此十分乐意成为一名完美的仆人。

杰弗逊帮肯尼迪脱下外套,小心地挂起来。然后他递给总统一件丝绸睡衣,因为肯尼迪不喜欢别人帮自己穿睡衣。肯尼迪来到套房起居室的一个小吧台,杰弗逊已经提前到那里,为他准备好一杯加奎宁的伏特加,并放好冰块。然后,杰弗逊说:“总统先生,您的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肯尼迪看着他,微微一笑,有时他都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周到的服务:“关掉所有电话,必要的时候你来叫醒我就行。”

他在浴缸里泡了将近半个小时,喷射按摩水流轻轻地撞击着他的后背和大腿,消减了肌肉的疲劳。洗澡水有一股好闻的男士香氛的味道,浴缸周围的一圈架子上放满了各种香皂、浴油,还有杂志,甚至有个塑料筐里还装了一叠简报。

肯尼迪从浴缸里出来,穿上一件白色的毛巾浴袍,上面用红色、白色和蓝色绣着“老板”两个字。这是杰弗逊送的,他觉得作为贴身男仆,应该要送这一类礼物。肯尼迪用浴袍把身体擦干,他的皮肤很白,几乎没有什么体毛,这总是让他很不满。

卧室里,杰弗逊已经拉上窗帘,打开阅读灯,并且铺好床铺。床边有一张大理石台面的小桌子,桌脚专门安装了轮子,桌边还有一把舒适的扶手椅。桌子上铺着刺绣精美的浅玫瑰色桌布,上面摆着一个深蓝色水罐,里面是热巧克力。巧克力已经倒进一个浅蓝色的杯子里。一个花色繁复的小盘子上装着六块不同口味的小饼干。尤其贴心的是,桌上还预备好一个纯白色的陶罐,里面放着淡黄色的无盐黄油。另有四罐果酱,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水果:绿色是苹果酱,蓝底白点的是覆盆子酱,黄色是橘子酱,红色是草莓酱。

肯尼迪夸赞道:“看上去可真棒。”杰弗逊随即离开了房间。说不上为什么,这些小小的心思让肯尼迪感到格外欣慰。他坐在扶手椅中喝着巧克力,很想吃一块饼干,却吃不下去。他把桌子推开,躺到床上。他本打算看几份简报,但是太累了,于是他关上灯,准备睡觉。

虽然窗帘拉得很严实,他还是能够隐约听见白宫外传来的嘈杂声,因为全世界的媒体都聚集在那里,进行着全天二十四小时的关注。几十辆转播车载着拍摄器材和工作人员守候在此,另外还有一个营的陆战队士兵,负责特别保卫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