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命运多舛(1)
第二年,油菜刚割,地主李积成就来逼债。
晌午时分,李积成挺着圆肚子一脚踢开黄德仲家的茅草门,大声叫嚷着:“老黄,你给我出来。”
看到凶巴巴的地主老财,6岁的际广懂事地走上前,他赶忙搬了一条凳子用手擦擦,然后轻声说:“李大爷,你坐撒。”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凶狠的人,却也知道被债务缠身的父亲的苦楚。
李积成站在堂屋里,骂骂咧咧:“我那担油你该还了吧?借的时候说好油菜一割就还的。”
面对理直气壮来要账的李积成,黄德仲低三下四地哀求:“李东家,你快坐下歇歇。这年头,雨水太多,地里的油菜收成实在不好。今年,我家的地里收到的菜油还不到1担,那个油账我暂时实在没有办法还清,我把收到的一担菜油先还你,其余的等明年再还吧。”
“什么啊,你家的油菜地是村子里最好的地,收成每年都最好,你想赖账不是?”李积成一脸蛮横。接着,他又滴溜着贼眼说:“不还也可以,等明年利滚利,你就该还八担了。”
“八担!”黄德仲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榨他的血吗?!黄际广听到这里,他的眼睛喷出怒火,小小年纪的他,心中充斥着愤恨。
邓芳芝也小心翼翼地说:“东家,你那个油账,拿我们一年打的粮食和油都抵不上,我们家这苦日子你也看到,连稀粥都喝不上,孩子他爹成年累月累成了黄肿病,都没钱治病,我们家的大儿子就因为没钱治病,过了。你发发善心,让我们缓过这阵子,等孩子他爹病好些了,能到江边拉纤,赚够了钱再还你吧。这阵子我们实在没办法啊。”
“那不行!”地主盛气凌人,毫不相让。“借据在这里,我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菜油借给你,算是看在乡里乡亲的分上,难道还亏待了你们不成?你看好了这是借据,白纸黑字,不要再抵赖,借账就得还钱,要不然你想怎么着?”
“东家,可我们实在拿不出啊。”
“那行,我就放宽期限,等你明年还,不过你重新立个借据,明年还8担。”
“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我们全家就是不吃不喝两年也没有8担油的收成啊!”
李积成听到这里,暗暗欣喜,他就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他趁着黄德仲和邓芳芝都在唉声叹气时,摇晃着脑袋说:“还不起也行,就把你家的几亩地抵债吧!”
李积成终于露出真面目,他提起黄德仲家的田地,其实,他早就巴望黄德仲还不上债。他一直眼瞅着黄家的那块富庶的菜地。以前他靠着放高利贷就盘剥了乡亲们的许多土地。
李积成家里有5个儿子,父亲辈也有6个儿子,在村子里算是人多势众的大家族,谁也不敢得罪。当时,村子里有一个大爷,本来也有几亩田地。有一天,大爷家的牛跑到李积成的地里,把李积成家的一块包谷地拱了一个洞,其实也就只毁坏了那么一小块地。可是李积成非逼着大爷赔偿,大爷答应赔偿一亩包谷,可是这家人仍不依不饶,非要大爷把家里最好的包谷地赔给他。大爷家人单力薄斗不过李家,只好把包谷地赔给了他家。就这样,李积成仗着家里有5个儿子,他们隔三差五地寻事端找乡亲们的麻烦,因为在当时农村,家里儿子少,注定要被人多势众的大户人家欺负。
在旧社会,一些恶霸地主仗势对农民进行花样繁多的残酷压迫和经济掠夺,他们采取“利涨准折地”的手段,利用穷人断炊缺衣之机,放高利贷,有的高达四分利,放贷时利息先扣下,贷期半年或一年,指地作保,到期还不上,以地抵债。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再富的地方也有穷人,这是一个朴素的辩证法。发财垭也是一样,虽然大多数人都很穷,但恶霸地主李积成就这样靠着自己家人口众多,势力强大掠夺了不少村民的土地,摇身一变,变成当地最大的地主。变成地主后,他又靠着花样不断的卑鄙手段变成当地赫赫有名的一霸。
听到要把土地抵债,黄德仲说什么也不肯,他知道一旦土地被盘剥走,全家将面临更大的困境。农民失去土地就意味着永远不得翻身。地主见黄德仲死活不同意抵押土地,便变了脸色,他说:“走,把他抓到乡公所评理去!”
说着挥挥手,让手下的人冲上前去抓住黄德仲的衣领子,黄德仲被几个冲上来揪住他的狗腿子凶神恶煞的样子吓软了腿,脚都抬不起来。邓芳芝也是东家长东家短地哀求。际广望着这一悲惨的情景,仇恨的种子在他幼小的心中发了芽。
李积成见拖不走人,说:“好,不去乡公所,老子去喊几个人来跟你要,我才懒得搭理你。”
当天下午,李积成就派了两个乡里混的小痞子来到际广家,这两个好吃懒做的小痞子在黄德仲家一住就是好几天。他们一会儿要大烟烧,一会儿要油糕吃,在黄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刚摘下的包谷,还没来得及剥皮就被搓下来,给拿去换面、换肉吃。他们在家里随处大小便,最后家里被弄得乌烟瘴气、尿骚屎臭。
几天后,黄德仲家几乎被弄了个底朝天,许多种子都被他们糟蹋光了,最后他们实在找不到一丁点可以糟蹋的东西。可是,他们依旧赖在黄家不走。际广兄弟三个被吓得整天躲在村后的小树林子里,不敢露面。白天他们摘些野果吃,晚上,在凉风中冷得直打哆嗦。黄德仲每天伤心地看着担惊受怕的孩子,被胡作非为的小痞子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把菜地抵债。
这一天,地主李积成把村子里的人招拢,让黄德仲当众把地契交了出来。黄德仲交出地契的那一瞬间,似乎有把刀割走了他的心头肉。恶霸地主接过地契露出得意的欢笑,这可是全村最肥沃的土地啊!他处心积虑的阴谋终于得手了!
祖上的土地被自己败落了,黄德仲每天对着那几块土地发呆,脑子中经常闪现小时候和祖父、爹爹去地里种庄稼的情景。那时候,每年到了收获的季节,大人们在前面用镰刀收割稻子,他就跟在身后去捡人家割收时洒下的谷粒。一大早,身上带一块贴饼子、一块咸菜出门,一捡就是一天,多的时候能捡好几斤稻谷。不同的季节,地里有不同的收成,他就跟在大人后面捡不同的庄稼。包谷成熟了,当大人掰玉米棒子掰剩的老玉米粒掉在地上,他就捡玉米粒。他最喜欢的是拿镐刨白薯,爹爹挖过的白薯地,他拿小镐一镐一镐地刨那些没被挖走的白薯,干这个活最累但是他最喜欢,因为他随时都可以拿起甜脆的白薯往嘴里塞。小时候的生活不像现在这么艰难,因为他们家的田地肥沃,每年收成都好。此后,黄德仲就一直耕作在祖上留下的这几块土地上。早些年,黄德仲单身时,靠着这块土地,再加上自己有一身好技术——编篾器、晒粉条、炸米糕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日子过得很红火。可是现在,他把祖上的田地都给抵债了。土地是农民生存的根本,在当时来说,他就是个败家子。他就这样整天困扰在悲痛中。
从此以后,黄际广全家没有自己的土地,只有靠给地主打长工度日,这日子比以前更加艰难了。每年的收成大多数都被用来交租,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其实在封建制度的摧残压迫下,很多农民被逼得逃荒要饭、卖儿鬻女,冻死饿死、被逼自缢身亡的不在少数。
年少不懂事的黄际广,还不懂得人世间“剥削”这个词,每年去地主家交租时,他只觉得自己的爹娘很孬,自己种下的粮食为什么总是给别人。他不明白,当时的地主,变着花样剥削穷人,他们有时采用“吃分子粮”的手段压榨百姓,每年春吃一斗,秋还三斗,有的还四斗,凡是使用地主牲畜的佃户,都得吃分子粮;还有的用“双除种”方法,即种地时使用地主的种子,收获时用一还二,余下再分租;更大多数是采用“白带地”,佃户租种地除缴租外,再给地主无偿地带种一部分地。黄际广9岁那年,爹爹领着黄际广去交租,这是黄际广第一次在交租场看到交租的场景。
那天上午,爹爹把前些日子从地里收割来的稻子晒干了,装了满满两麻布袋缝好,挑着去地主李积成家。地主家的粮仓前,黑压压地站了一堆人,板车、箩筐什么的,都装满了谷子。
地主老财吸着水烟筒,坐在院子中央,身边站着地主婆,还有一个管家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八仙桌上摆着算盘、账本。地主老财提着嗓子说:“今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最好的田地,每亩交租一石五斗,差一点的地每亩收租一石二斗。”
院子里立即像炸开了的油锅,交租的农民大声嚷嚷:“缴这么多,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我家租种的地,一亩只收了一石四斗,我们一年到头,只落下个两斗谷,全家6口怎么过啊?”
“一年都没下几滴雨,还风调雨顺。这是什么世道啊?!”
大家伙激动地说着,边说边往地主老财身边挤,他们想争个理。地主老财把桌子一拍,哼了一声说:“你们用我的地,用我的工具,还嫌多。嫌多,就不要租,滚蛋去。”
大家叫唤归叫唤,没法还是得交租。
际广的爹爹忠厚老实,他知道自己再争也是枉然,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谷子送到两个狗腿子前验租,狗腿子抓起一把谷子,装模作样地看看,说是秕谷,接着他们用一种特制风车车谷,一担谷经他们的风车一车就只剩八九斗了。其实被这风车吹出去的谷子,不是秕谷,全都是好谷。际广蹲在地上,想把这些所谓的秕谷捧回家。可是刚蹲下捡,地主婆就走上前来,喝住际广:“狗崽子,敢在我家里偷谷子走啊。”说着,还把手捂住鼻子,接着,她把际广一把揪起来往门外推。“走走走,哪来的臭小子,这么脏、这么臭,别踩脏了我家的地。”
际广的爹爹一直关心着狗腿子称自己的谷子,又要结账,一时也顾不上际广,际广被推搡到门外。站在门外,他怒视着地主家的高墙深院。
不久,爹走出了地主家,爹爹垂头丧气,连连叹道:“吸我们的血啊!和吸血鬼有什么不同啊!”
际广上前气愤地问:“爹爹,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收的谷子给他啊,他要谷子,叫他自己种去。我们的谷子留给我们自己吃撒。”
爹爹看着不谙世事的际广,边摸着际广的头边叹着气说:“伢子,你还小,跟你说也不晓得啊。地主的租债比山高,压断穷人腰,地主手里算盘响,佃户头上杀人刀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黄际广长到10岁时,就跟着爹下地干活了。爹上山坡种豆,他就跟在后边点种;爹下田割稻,他就跟在后边捡穗。10岁的孩子,正是上学念书的年纪,可他却成了割草、种地的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