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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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丛天舒受不了,寻一个借口道:“我去给您烧碗汤。”她跑进厨房,她心评怦直跳,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昨天,赵兰田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讲了那个“她”,表演需要才能,他具备表演天赋。北方和初落的雪,构成了他初恋的故事,根据他的叙述,经作家加工转述如下:

每当北方落第一场雪时,那飘飘扬扬的新鲜而富有魔力的雪花,便有几片落进我的心里。雪啊,洁白的雪。我想起你小雪。

我到白音塔拉草原插队落户,第一次去荒原牧羊时,也是第一次认识你。赶羊来到冰封的小河前,昨夜降的霜使冰面光滑如镜,羊刚落蹄便滑倒。那些牧羊人赶着自己的羊群先后过了河,此时河面只剩下孤零零的我和我的羊群。

“喂,叫声爹!”牧羊人隔着冰河得意地笑,并粗鲁地说,“叫吧,我们教你如何赶羊过河。”

我不肯,他们走了,走远了。

羊群过不去河,意味着追赶不上他们,荒野雪原经常出现狼群,我一个人……我急哭啦。

咩咩羊叫,女子放牧组赶羊过来,组长小雪说:“大城市的知青哭鼻子还像个男子汉吗?我来教你。”她叫我拉住一只头羊的犄角,它过了河,其他羊便跟了过去。

“跟我们;一起放牧吧!”小雪说。

从那天我像一头杂毛的羊,混在白色的羊群中,成为女子放牧组里的唯一男子。

那年冬天特别寒冷,又十分漫长,第一场雪到转年春天才融化。雪,给我们带来欢乐。本来冰面就滑,再用雪去蹭愈加光滑。放羊的空闲,大家玩滑冰,猛跑几步停住脚,靠冲力向前滑行。还有一种友情玩法,一个人蹲下,另一个人伸出双手拉着向前滑。

“来,咱俩。”小雪邀请道。

我惊喜,她巳然是一片雪花飘入我的心里。

“伸出手来,我先拉你。”她说。

小雪握着我的手,雪原朝后移去……我说不清幸福的感觉,总之心里热乎乎的。她凝视我,不语,眸子在阳光下雪一样闪光。

“你喜欢雪吗?”

“喜欢!”我答道。

“所有的雪……都喜欢吗?”她的脸颊飞起红晕,等着我回答。

我真是大笨蛋!她名字有个雪字,我愣没听出来,竟然说不!

小雪突然松手,我重重摔在冰面上,引起姑娘们一片哄笑,我抓起雪攥成团砸向小雪,她没躲闪,雪团碎在她的黑发间,落到脸颊、肩头上,她没抖掉那雪,神情木然地朝茫茫雪原走去。

几天里未见到她一丝笑意,眼睛红红的。我去圈羊,姑娘们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抱成一团哭。她们有什么秘密事情瞒着我!

“我们打一次雪仗玩吧!”小雪说。

无人涉足的雪地印着我和她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她攥着雪团追撵,我跑不动了跌倒,她压在上面,我们一起滚入雪窠中……她拽开我的衣领,将雪团塞进去,啊!雪,真凉。

她像怀着一种恨,咬着下唇,随手抓雪往我衣服里塞,塞!塞!我想她得胜该高兴啦,不料,泪水像融化的雪一样涟涟淌下来,喃喃道:“恨我吧,我给你塞过雪,永远恨我!”

次日,她没来放羊。姑娘们告诉我,小雪出嫁了,嫁到很远的地方……每年第一场落雪时,我就想起她,又听到她问我:“你爱雪吗?”我爱雪,爱一切雪,假若能够再塞我衣服里雪团,哪怕是白音塔拉草原上所有的雪,我都不恨你,小雪丛天舒为这个故事感动。

“小丛,你长得太像小雪,尤其是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赵兰田说。

走出赵家,丛天舒许久才走出雪原,面前是一片路灯照射不到的地方,形成黑暗的死角。她警惕地看着四周,加快脚步。张景锁突然蹦出来,吓了她一跳。

“嫂子,我接你。”

“吓死我啦景锁,谁让你来接我?”

“我自己来的,有人抢包,嫂子,我怕抢你。”

傻小叔子的真诚再次让丛天舒感动,一个自己都需要别人保护的人,以他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别人……她说:“天这么黑,景锁,明晚不要出来接我。”

“嫂子,我怕抢嫂子。”张景锁说。

“回家吧,景锁。”

路上,张景锁说起另一件事:“一多得奖,得奖!”

丛天舒想到是大儿子一多在幼儿园比赛得奖了。

“妈妈,二叔和我得的奖。”张一多说。

“好,真棒儿子。一多,二叔工作很忙,现在是铁艺分社的经理,你不要随便打扰他。”

“比赛需要爸爸,没爸爸不能比赛,我让二叔给我当爸爸……”

“住嘴!”丛天舒忽然大喊起来。

张一多吓哭了,躲在一边。

张母进来,后面跟着张景云,婆婆问:“怎么啦,天舒?”

丛天舒慢慢平静下来,说:“没事儿,妈。”

“没事就好。”张母同张景云离开时,望眼吧嗒吧搭掉眼泪的孙子。

“一多,”丛天舒蹲下身抱起儿子,哄道,“都是妈不好,吓着你啦。”

张一多脸贴在母亲怀里,懂事地说:“妈我错啦,不再管二叔叫爸爸了,不叫了,妈别生气,一多错啦。”

丛天舒痛苦万分,一多有爸,可是需要他的时候人又在哪里呢?景云说他外出打工,人见不着’连一句话都听不到’说不通嘛!景山他是不是……不祥之云一直在心中飘。

早晨,张景云将一叠人民币放在丛天舒面前。

“做什么,景云?”丛天舒问。

“一多说要参加音乐班,你用它交学费,再给他买把小提琴,我这几天实在忙,脱不开身。”

“景云,这是你的积蓄?”

“这两年我只攒下六千块钱,刚好到期我取出来了。嫂子,一多喜欢音乐,咱要支持他,说不定长大成为音乐家呢。”

“储蓄都花了,那你不想结婚啦?”她问。

“再说,再说吧。”张景云说。

昨晚,张母说:“楼上胖婶又来催,你还是看看吧。”胖婶近日给张景云介绍一个对象,“妈,我不看啦。”儿子说。

“为什么呀?”

“什么都不为,妈,我不看。”

“你的年纪的确不小了……胖婶说姑娘是她的亲戚,人很好,在托运公司工作。”

“妈你谢谢胖婶,说我有恋人啦。”张景云编造假恋爱来拒绝。

“景云,是真的吗?”

“妈,是真的。”

“谁呀?”张母喜色,随之猜测道,“水库救你那个姑娘?你找到了她?你们爱上了,是这么回事吧?”

“是。”张景云顺水推舟道,心里说:找到她倒好啦!水库给一个长发姑娘救上岸,她悄然离开,他一直在找她没找到。拒绝胖婶提亲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姑娘,而是因为嫂子,答应死去哥哥帮助嫂子的誓言要履行。

“缘分啊!水库救你是缘,老天安排的。什么时候带她家里来看看?”张母心急道。

“到时候领回来。”张景云说。

张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张家人,丛天舒也听说了,才在小叔子送上储蓄钱时提到他结婚的事,并以此理由拒绝用他的钱。

“嫂子,我上班去了。”张景云扔下钱走了。

丛天舒望着钱有了主意,说安排也成。小叔子的钱不能用,他将来结婚需用钱。儿子一多上音乐班的钱,她自己筹划。

“赵伯,麻烦您……”丛天舒迟迟疑疑,终于开口道。

“噢,有事说。”赵兰田说。

“是这样,我儿子报一个音乐班,急需学费,您看能不能提前支付给我这个月的酬金。”

“没问题,有事你说嘛,我可以帮助你。”赵兰田爽快地拿钱给她,“够不够,我多拿点儿钱给你。”

“够啦,够啦。”丛天舒不想拿别人的钱,说。‘赵兰田套近乎道:“今后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尤其经济方面,我是新阶层嘛!哦,新阶层就是富人阶层。”

“我知道您很富有,赵伯,我出去一下,给儿子报名。”

“去吧,到我家来你一直没休息过,回家休息两天。”

“一天时间就够了,您吃饭……”

“吃饭没问题,我叫外卖。”赵兰田说。

张一多拥有了一把提琴,孩子勤奋地练习。

丛天舒洗被单,张景云挽起袖子过来帮手,说:“一多练琴蛮上心,孩子感兴趣的东西,他才爱学。”

“谢谢你景云,你这么关心一多。”丛天舒吃力地手拧一个被单。

“嫂子,我帮你。”他说。

张景云和丛天舒各攥着被单一头拧水,开始配合得不好,调整后两人十分协调,拧出水分,被单需要抻一抻,两人的动作像探戈舞中某一动作,而后他们会心地笑啦。

“景云,求你一件事。”

张景云充满疑惑神情。

“每晚八点钟,你用手机晃我一下。”她说。

他疑惑地望着她,想到雇主,问:“嫂子?”

“哦,没什么,你准时晃我吧。”

“哎,哎!”

“景云,你到我房间来,我跟你说点儿事。”嫂子说。

张景云跟她过去,他在想嫂子要说什么。他进屋她随手关上门,说:“景云,我想了很久,还是要问你。”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她的神情让他猜到问什么,果然不出他所料。嫂子说:“景云你和嫂子不外道的话,你对我说实情。”

“什么?”他装听不懂,实际是拖延一下,因为没想好咋样回答她的追问。

“你大哥是不是出事啦?”她直视他问,未等他回答,她说,“你肯定说没有。景云啊,我会相信吗?不会!你想想,你大哥过去也曾经外出打工一年两年不回家,但最多两年,可是这次一走快三年了,一趟也不回家。尤其是你去找他,应该回家一趟吧?看看爸妈,看看我和孩子,人之常情吧?”

包裹真相的纸几乎给捅破了,张景云觉得哥的事难隐瞒下去,嫂子追问下去,你不讲,她自己剥开那张纸。这样情形他不是没想过,一旦真相给她捅破,就将编好的谎言讲给她。

“告诉我吧,景云。”她恳求道。

“嫂子,我是没说实话。”张景云讲第二个谎言,“我找到一个当年跟哥一起在建筑工地干活的好友,他对我说哥跟渔船到海上打鱼,遇到风暴。”

“啊!人……”

“小渔船被大海沉没,”张景云不把话说到底,给嫂子一个情感缓冲,他说,“由于当天风大浪高,他们可能被冲走……被其他船只救起也说不定,临近公海,也有被外轮救起的可能。”

丛天舒忍着悲痛,说:“有这种可能吗?没有哇!景云,你早咋不说啊!”

张景云说爸妈身体不好,怎经受得了这样打击,才隐瞒着。他说:“隐瞒下去吧,以后再告诉他们。”

“一个人走了,从此无牵无挂倒干净,可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呀!”丛天舒忍不住哭出声来。

一件本来要隐藏下去的秘密,在这一天公开了。张母听见儿媳的哭声闯进来,问:“是不是景山?”

“妈!”丛天舒扑到婆婆怀里,哭声更大了,“我的命太苦啦!”

“怎么回事啊?”张母追问。

“妈……”张景云复述第二个谎言。

张家晚饭只两个人吃了,傻子景锁和一多。

“景云不是说景山去打工吗?”张建国说。

“为瞒着我们,”张母悲痛地说,“景山命咋这么短呀,今年不到三十岁……”黄泉路上没老少啊!张建国想到这句老话,没说。

“景山会游泳啊,道理说也淹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