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革命者到风险资本家(1)
这里有我的一切,
老婆,孩子,我的生活。
漆黑长夜,我曾属于这里,
我的起起伏伏,我的失足堕落,
我的痛苦磨难,我的热情,我的勇气。
——美国说唱歌手DMX《我们是谁》
前几天,我在家里举办了一个大型烧烤聚会,邀请了100位关系最亲密的朋友。这些年来,姐夫卡修和我经常组织这类聚会,我出色的烧烤技术令我在非裔美国朋友圈中赢得了“烧烤界中的杰基·罗宾森[1]”的美誉,我也因此而跨越种族界限,与他们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友。
在那次特殊的烧烤聚会上,我们谈到了著名的说唱歌手纳斯[2]。我的朋友特里斯坦·沃克是一位年轻的非裔美国企业家,他自豪地说,纳斯出身于纽约皇后桥的一个住宅区,这是美国最大的公共住房项目之一,是由他负责筹建的。我73岁的犹太裔父亲突然插嘴道:“我去过皇后桥。”父亲是白人,特里斯坦认为,他绝不可能去过皇后桥,因此说道:“您说的肯定是皇后区。皇后桥实际上是一个房地产项目,就在皇后区附近,环境极差。”可我父亲坚持说:“不,我去的就是皇后桥。”
我告诉特里斯坦,父亲从小就在皇后区长大,因此不可能搞混。我问父亲:“您去皇后桥干什么?”他说:“我11岁时在那里发革命传单。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母亲当时为这事很发愁,她觉得我那么小,干这种事太危险了。”
我的祖父母其实是真正的革命者。祖父菲尔·霍洛维茨是一名活跃的革命分子,在麦卡锡时代,他因此而失去了教师的工作。父亲就是在这种革命背景下出生的,他在成长过程中接触的都是“左翼”思想。1968年,他举家西迁至加州伯克利,成为著名的“新左派”杂志《壁垒》的编辑。
因伯克利地区居民大多具有“左翼”思想,因此该地被亲切地称为“伯克利人民共和国”,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小时候,我非常腼腆,害怕见人。母亲第一次把我送到幼儿园时,我哇哇大哭。老师让我母亲放心走开,说幼儿园的孩子这样哭很正常。可是,当母亲三小时后再回来时,发现我浑身湿透,还在哇哇大哭。老师解释说,我一直哭个不停,所以衣服才湿成这样。那天,我被幼儿园开除了。多亏母亲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否则,我也许永远都无法跨进校门。当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建议她对我进行精神治疗时,她依然对我充满信心,直到我对这个世界不再感到惶惑、害怕为止,无论这个过程有多么漫长。
我5岁时,我们全家从格伦大街一居室的房子搬到了伯尼塔大街更大一些的房子里。对一个六口之家而言,格伦大街的房子实在是太小了。伯尼塔是伯克利的中产阶级社区,但这里和大多数中产阶级社区稍有不同。这一街区混杂了嬉皮士、疯子、怪人、拼命工作的期望能跻身上流社会的下层百姓,以及因吸食毒品而堕落的上流社会人士等。有一天,弟弟乔纳森的一个名叫罗杰(化名)的朋友来我家玩儿。罗杰指着街上一个正开着一辆红色货车的非裔美国男孩儿对我说:“过去,让那家伙把车让给你,如果他敢不从,你就唾他的脸,叫他黑鬼。”
在此,我有几件事需要先澄清一下。首先,我们身处伯克利,因此罗杰所用的那个词并非我们的常用语。事实上,我以前从未听说过“黑鬼”这个词,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词。其次,罗杰并非种族主义者,他的家庭背景并不差。他父亲在伯克利是一名教授,而且他父母都是世界上最善良的那种人。后来我们才知道,罗杰患有精神分裂症,他性格中阴暗的一面使得他想看我和那个非裔男孩儿打上一架。
罗杰的命令使我十分为难。我非常害怕他,认为如果不照他的话去做,他肯定会痛打我一顿。另外,我也害怕去要车。怎么张口啊?我害怕得要命。罗杰实在太可怕了,我简直不敢和他待在一起,于是我沿着街道向那个男孩儿走去。那段距离大约只有30码[3],可我感觉却像30英里[4]那么长。等我走到那个男孩儿跟前时,我几乎全身僵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容易张开嘴,我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可以开一下你的车吗?”乔尔·克拉克说:“当然可以。”我转身去看罗杰的反应,他却不见了。显然,他性格中善的一面占了上风,他的兴趣已经转移到其他事物上了。那天,乔尔和我玩儿了一整天,我俩从此成了最好的朋友。18年后,他成了我婚礼上的伴郎。
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它确实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由此认识到,害怕并不代表没有勇气,真正的行动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究竟是英雄还是懦夫,由行动决定。我常常回想起那一天,心想,如果我当时照罗杰的话去做了,我就永远交不到乔尔这个最好的朋友了。那次经历还让我懂得,人不能光看事物的表面。要了解其人其事,必须下大功夫,否则,你只能对其一无所知。获取经验毫无捷径可循,通过个人经历所获取的那种经验更是如此。与一无所知相比,人云亦云、寄希望于捷径更不可取。
你死定了
多年来,我竭力避免被第一印象所左右,避免墨守成规。在伯克利生活时,我是个优等生,我所在的小镇并不推崇橄榄球运动,认为其太过野蛮、暴力,大家都反对我加入伯克利高中橄榄球队,可我却偏偏不听。加入橄榄球队对我而言是迈出了一大步。我以前从未参加过任何小型橄榄球联赛,在那里,我在早期克服恐惧的经验教训让我受益匪浅。在高中橄榄球比赛中,75%考验的是你能否克服恐惧心理。
我永远不会忘记主教练奇科·门多萨第一次给我们召开的球队会议。门多萨教练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将,他曾在德州基督教大学参加过高校橄榄球赛,那里是所向披靡的角蛙队的大本营。在开场白中,门多萨教练说:“你们中的有些人会在这里崭露头角,但不要自以为是。打球时,不要只想着耍酷,如果谁敢犯浑,知道什么下场吗?你死定了!”接着,他又滔滔不绝地讲一些我们不能违反的规定:“训练迟到?你死定了。不想击球?你死定了。在草坪上晃晃悠悠地散步?你死定了。管我叫奇科?你死定了。”
这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刺激、最搞笑、最好听的话。我太喜欢这些话了,甚至想赶快回家告诉妈妈。我妈妈吓坏了,可我还是很喜欢。回想起来,这是我所接触的有关领导力的第一课。美国前国务卿科林·鲍威尔说,领导力是一种能让别人追随你的能力,即使别人只是出于好奇。我对门多萨教练接下来会说什么的确充满了好奇。
我是橄榄球队里唯一一个数学成绩优异的队员,我上的很多课和其他队友都不一样。因此,我往来于不同的社交圈子,和世界观截然不同的孩子们交往。视角的不同会令世界上所有重大事件的意义彻底发生改变,这令我惊叹不已。例如,当Run-D.M.C乐队的单曲《Hard Times》发行时,其强劲的低音鼓节奏在我所在的球队中引发了巨大的反响,但在微积分课上,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对于罗纳德·里根基础技术尚不完善的战略防御计划,学校里的小科学家们产生了极大的愤慨,但对此,橄榄球队里却无人理睬。
通过不同的视角来看世界,我得以区分事实与感知的差别。这种能力在我后来成为企业家和CEO时令我获益良多。在特别严峻的形势下,当“事实”似乎已经注定了某一结果时,我会学着从截然不同的角度去寻找另一种表述和解释,以此打开我的视野。在很多情况下,另一种貌似合理的方案的存在就是为了在焦虑不安的员工心中燃起希望之火。
约会
1986年夏,结束了在哥伦比亚大学大二的学习生活后,我和父亲住在了一起。在我的朋友兼高中橄榄球队队友克洛德·肖的牵线搭桥下,我决定去约会。克洛德和我打算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搞个四人约会,他和他女朋友雅姬·威廉斯约会,我和费利西娅·威利约会。我和克洛德筹划了一整天,最后终于做出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包括4个摆放得特别漂亮的带骨牛排。晚上7点钟,约会时间到了,一切准备就绪,可那两个姑娘并没有如约而至。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和克洛德依旧兴致盎然地等待着。雅姬是出了名的爱磨蹭,所以我们并不着急。两小时过去了,克洛德开始打电话了解情况。看着我们精心准备的现在已经冷冰冰的美味大餐,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的约会对象费利西娅说她太累了,不能来赴约。噢!真是太可气了!
我让克洛德把电话给我,开始自我介绍。
我:嗨,我是本,你的约会对象。
费利西娅:实在抱歉,我很累,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的确有点儿晚,可正是因为你,我们才搞得这么晚。
费利西娅:不好意思,我真的太累了,实在不想过去。
我:听着,我理解你现在的状况,但我们花了一整天精心准备晚餐,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你不能赴约呢?就这一点而言,除非你坐车立刻赶到这里,否则你的任何行为都是无礼的,会给我永远留下糟糕的印象。
费利西娅:那好吧,我马上过去。
一个半小时后,费利西娅穿着白色短裤来了,看起来漂亮极了。那天,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约会上,对约会充满了期待,前一天打架的事早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在圣费尔南多谷举行的一次即兴篮球赛期间,一个身高6.2英尺[5]、留着运动员式的平头、穿着迷彩裤、看着像是兄弟会成员的家伙把球砸向了我弟弟。我弟弟乔纳森喜欢音乐,留着长发,当时体重为155磅[6]左右。而且,由于经常打橄榄球,我已习惯了随时采取对抗行动。我在第一时间对形势进行了判断,然后就冲向那个家伙。我俩扭打起来。我狠狠地给了他几记重拳,但我的左眼下方也挨了他一记右勾拳,留下了一点印记。挨我打的这个家伙也许只是对严重犯规十分恼火而已,本意并不是要欺负我弟弟,这就是不花时间了解情况所付出的代价。可惜,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管怎样,我开门迎接来约会的姑娘们时,费利西娅迷人的绿色眼睛立刻注意到了我左眼下方的瘀痕。她对我的第一印象(多年以后她才告诉我)是:“这家伙是个暴徒,今晚真是白来了。”
好在我和费利西娅都没有靠第一印象取人。自结婚以来,我们幸福地生活了将近25年,有了三个非常出色的孩子。
硅谷
大学期间的一个夏天,我得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名叫硅谷图形(SGI)的计算机公司当工程师。这段经历令我兴奋不已。这家公司发明了现代计算机图形并为一套全新的应用程序提供驱动,例如,电影《终结者2》中令人惊叹的飞行模拟器。公司里的每个人都才华横溢,极具创造性。那时我想,我一辈子都要在硅谷图形公司工作。
大学毕业后,我继续读研究生,专业是计算机科学。研究生毕业后,我如愿去了硅谷图形公司工作。这是我的梦想,我非常热爱这份工作。工作一年以后,我遇到了公司营销部门的一位前负责人——罗斯丽·博尔诺罗,她刚开办了一家公司。罗斯丽从她女儿那里听说过我,她女儿是我的同事。因此,她拼命拉我入伙。最终,她成功了。我跳槽到了Net Labs公司,成了她的下属。
事实证明,加入Net Labs公司对我而言是个极糟糕的决定。这家公司的经营者是安德烈·施瓦格尔——惠普公司的一位前高级主管,更重要的是,他是罗斯丽的丈夫。安德烈和罗斯丽是作为“专业管理团队”被风险资本家引进公司的。但不幸的是,二人对产品和技术知之甚少,一次又一次地使公司偏离正轨。我第一次明白创始人经营公司的重要性。
更糟糕的是,我的二女儿玛丽亚被诊断出患有孤独症,而我在创业公司工作对我的家庭而言成了一个很大的负担,因为我需要花更多时间待在家里。
有一天,天气非常炎热,父亲过来看我们。我们用不起空调,在40多摄氏度的高温中,我和父亲坐在那里汗流浃背,三个孩子在哇哇大哭。
父亲转向我,说:“儿子,你知道什么东西便宜吗?”
我根本不清楚父亲在说什么,于是回答说:“不知道,是什么呢?”
“鲜花。那你知道什么东西最贵吗?”他问。
我仍旧回答:“不知道,是什么呢?”
他说:“离婚。”
这番玩笑话——其实并非真的玩笑话——令我意识到我已经白白消耗了太多时间。直到那一刻之前,我从未真正做出过任何重大选择。我觉得我精力无限,生活中,我可以同时做很多事情,但父亲的这番话却突然令我明白,如果沿着现在的轨道继续前进,我也许会失去自己的家庭。所有事情一起抓,就会在最重要的事情上遭遇失败。我第一次迫使自己不要只按轻重缓急的标准来看世界。过去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既能干好事业,又能兼顾所有的兴趣爱好,同时还能维护好家庭。而且,我总把自己摆在首位。当你成为某个家庭或某个团体的一分子时,这种思维方式会令你陷入麻烦。在我心里,我坚信自己是个好人,毫不自私,但我的所作所为却暴露出我并非这样的好人。我绝不能像这样继续幼稚下去,我必须分清主次轻重,成熟起来。我必须先考虑自己最关心的人,然后再考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