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至渝之约
苍茫茫的白色之地,简陋的茅草屋,茅沿上厚厚的雪堆,积满了雪花的小院子,一切从简。
推开那扇欲坠的门,少年凝眉,不冷不淡的神色,“你一个人住?”
紫衣少女摇头,笑着,“我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师尊便罚我在这雪山上呆半年,我正愁没人作陪。”
犯错?只是这么简单?
哪一个门派有这样的门规?
他忽即又焦住她最后一句,她邀请他来不过是想陪她打发无聊寂寞的日子。
少年的伤并不大碍,养了一月多日,精神抖擞,对于他,每天似乎只有重复的几件事,练剑,养伤,养伤,练剑。
紫衣少女偶尔会看看他练剑,偶尔与他过两招,实力却总远远不如少年,明明她也算师尊的关门弟子,在门派内数一数二。
偶尔,她会玩消失,少年也不知她的去处。
紫衣少女又败在了他阵下,看着他,忽然笑了。
少年不明所以,少女却看着他的脸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胡子,是不是也像我师兄的胡子那般扎人?”
少女虽很想摸摸他的胡子,但看到他淡漠的眸子,还是稍微忍了忍,她可吃不准他的性子,也从没琢磨弄明白过。
少年居然莫名的碰了碰自己的下颌,好像……是有点。
在陵城流落的数月间,他早已忘记了去整理自己的容颜,别说打盆水照脸,就算有块镜子摆眼前,他也不见得会去碰。
在她眼里,他此刻便是一个糟粕老伯,胡子头发乱渣。
这小小的雪山,自是困不住他的,除了养伤练剑,他天天在计算着日子,计算着何时离开,对他自己最合适,最有利。
她破天荒的为他做了一件事,他也头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很乖。
虽然姿势,僵硬,强迫。
他半躺在木椅上,那把日夜被他擦亮的剑,却依旧握在手间,不肯离身。
剑,是防身之物,现在防的,自然只有她。
她也由着他去,当一个人经历过不寻常的事,那人的防人之心,比常人高出多倍,对任何人不明接近的人,谨慎感,更是深重。
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能动。”
她轻轻呵斥着,眼眸之中,却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帮他——刮胡子。
他也是谨谨慎慎的,望着她手中的刮刀在他眼前,晃荡,眸中闪漏的,是不安,“你,会吗?”
“当然。”紫衣少女清清嗓子,如银铃般笑了,“师尊那把白花花的胡子可是我给刮的,你不知道,师尊没了胡子,可是又英俊了几分。”
“所以,这就是你师尊罚你的原因?”少年挤了挤眉角,似是不忍心戳破。
少女没看他,手中刀游刃有余,声音悠悠,“那是师尊不懂美观,前几日,师兄来看我,我也帮他刮了胡子,师兄可是乐意的很。”
清幽幽的话语,让少年不安分地扭动,她的手也忽然间抖动着。
刮刀,差半豪,便能直取他的喉咙。
她一瞬失惊。
这样的一副图画,带着一种错落感,她是要谋杀他。
少年却是难得一笑,“你师兄,对你很好吗?”
“很好。”她恢复神色,手往上,移离了那方白嫩的脖颈,却又不说话了。
少年闭目养神,丝毫不管她会有什么动作,话却多了起来,“听闻天宿派的云中九子只收两个弟子,第一个弟子在五年前上了江湖榜,可惜后来却离经叛道,一手创了绝杀门,第二个弟子,则是以锯齿无锋四字上了今年江湖榜的锯无锋,那么,你呢?”
少年忽然睁开了眼,望着她,眸光深沉,“我记得,云中九子,是不收女弟子的,他居然肯为你破例?”
这是他说过最多的一次话,也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
以他这般心思谨慎的人,又怎么能容忍身边不明身份的人?
即便那人,在雪山深处救了他,即便那人,在茫茫雪地中,给了他一块容身之地,即便那人每日每夜为他做饭,即便那人,每日准确无误的送给他一个真诚的笑容,即便那人,此刻还在认真的为他,刮胡子。
——他也是不能容忍的。
她未答,只是悉心的刮胡子。
“那你想为了师兄妹的情义,帮绝杀门主杀了我吗?”少年抬起了清冷的双眸,眸中,是她看不清的情绪波澜。
她一瞬收了情绪,忽然的没落。
“云中九子早已当没收过绝杀门主这名弟子,我与绝杀门,也无任何关系。”紫衣少女的手指拂过他光滑的下颌,觉得已经弄的很好,才收好刮刀,看着这张明明俊朗的容颜,说道,“你若是觉着这里不安全,你大可以走出这个院子,我不会拦你,但我还是得奉劝你一句,有些时候,不该太自以为是。”
话完,她重重放下刀子,便朝屋内走去。
少年望了望院子周围,收回视线,真的当他不知道吗?
她知道,只要他一踏出这个院子,只怕院子周围早已等候多时的绝杀门的中人,就会如狼似虎般将他一点点剥掉。
她给绝杀门主施了压力,绝杀门主碍于她的面子,才迟迟不敢闯进这个小院。
何况就算绝杀门的人不硬闯,凭这个小小的院子,她就可以护着孤冥城一辈子吗?
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的。
他又不是她的谁,她干嘛要给他做那么多事,她苦恼,不过是她和一个陌生人一起生活了一月多,不过是她觉得这个陌生人与众不同,不过是她觉得她对他好,他是不是不会那么冰霜。
不过是,从小到大,除了几个哥哥和几个师兄,她从来没和陌生男子待在一起过这么长的时间。
她对他的心思已经很简单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这么多奢求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做。
心里那么想,她便去做。
可是,他不接受她,甚至还猜忌她,怀疑她。
现在,她生气了。
“七七。”
紫衣身影行到门口,背后却响起了一道声音,不同于之前的质疑与清冷,是出自内心的真诚呼唤。
他是个话少的人,今日难得说了如此多的话。
也难得,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之前,他可是连一句“姑娘”都懒得喊。
她于他,仿佛是无形的人,是空气。
可现在,她突然不太适应,突然而来的亲昵,让她有一瞬的慌意。
这算比较柔情的他吗?
不过,她很喜欢这样的呼唤。
她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问道,“你从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吗?哪怕一个?”
“相信过。”身后躺着的少年利索回答,却是极其桑哑的声音,“就是因为太相信了,才落到今日这副样子。”
“有谁会希望自己整天想着怎样去防别人,怎样才能不被别人算计,怎样才能更好的算计别人,怎样才能逃脱别人的追杀,我也想过一份安稳的日子,但很难。”
她抬起手腕,晃动着腕上的银铃,声音淡淡的回应他,“如果你觉得这儿安稳,想多呆几天,我不会介意。”
听着清脆的铃声,少年弯起了唇角,“七七,有没有人说过,你生气的样子比笑更好看?”
她温和尔雅的笑容,可以伪装给任何人看,但发自心底透露在面容上的生气,又有几人能够看到?
这才算是,真实的她。
而她在气,好心好意照顾他多日,他非但不感谢,还不相信她。
“七七。”
“有件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去做。”
两个月后,他突然这么说,她隐隐感觉到,这儿,已留不住他,终究,他从不曾属于这儿。
她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但是于他,非做不可,非走不可。
“嗯。”她点头,又平平淡淡的补了一句,“绝杀门的人在外面,我可以帮你引开他们,这样你能离开的胜算多一些。”
他望着她,她似乎对任何事都是一种态度,他闯入她的生活,她轻笑着好奇他,没有过多的意外与惊讶,他要离开,她亦不会有眷念太多,从容自若,还会笑着送人。
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你——”她拉长了声音,他却是期待着她的下句话,她又笑了,出口的话却已不是她方才要表达的意思,她耸了耸肩,笑道,“你一个人怕是很难走出这雪山,你跟着我的貂儿走,定能找到出路。”
他的眸子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从不会说挽留的话,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结果,她又何必说出口委屈自己?明明自己心里已经很是委屈。
她转身进屋,才踏出半步,一双手却意料之外的牵扯住了她。
紧紧的。
她回眸,双瞳凝望着那双手,顺着手,又凝望着那个人,嘴唇一张一合,四字,如春风般佛进她耳朵。
——七七,我会回来。
——什么时候?
——很快。
她微笑,回复,字数却比他还多。
——我等你。